在谢家的这些天只能用舒服来形容。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都是锦衣玉食。
她住在一个相对偏僻清幽的小院落里,并不知道谢府的全貌。这里除了一个服侍她的名曰春迎的小环,就只有一个做杂事的老婆婆。饮食起居很周到,每天早上她还没起来春迎就会送来丰富营养的早餐。谢蘅隔几天会来一次,倒是热情周到。但她带着的那对让人心生疑窦的耳环,让雨无忧颇有戒备之心。
据谢蘅说,她家人都在京城。这是谢家在鹂州城的老宅。丁冶大概是为了平步青云官官相护的原因认了谢蘅的母亲为干娘,因此和谢蘅兄妹相称。今年他被排到鹂州做知府,就借住在这宅子里。谢蘅一向呆在京城,又是有什么事三天前才来到这里。看她提起丁冶目光流转的样子,可能与丁冶有故事。
自褚县官府隔着纱帘见过一面后,丁冶还不曾再度出现在雨无忧面前过。
雨无忧平时没事就在房间里坐坐,花园里走走。这里有个书房,她有时会在那里练练毛笔字,画一两笔小时学过的写意。那些古书上的繁体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就丢在一旁。也许是将养得当,她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平时心口疼很少发作,面色也红润起来。只是她还不能运气,一运气五脏立即如刀剪一般。
这日下午她坐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的花园亭子里,郁郁地想:不知这里的什么和自己八字不合,苦练三月的轻功恐怕是废了。那要怎么才能回去呢?由落云洞想到翠烟寺,想到那枚被主人收回的梅花金耳环。她记得在翠烟山两次偷听到的那对约会璧人,女的是浓浓北方调子,男的声音低低听不出来。女的责怪男的跑来看她差点暴露他们的“三个月后”的计划。女的是个卧底尼姑吗?尼姑不戴耳环。男的也不大可能戴耳环。雨无忧挠头想不出掉耳环的缘由。也许是揣在身上掉下来的。看来只好是这个解释。
后来她躲在落云洞外听那些闯入者说话,似乎是四个人。两男两女。一个男的是那鸢儿的父亲,说话北方调子。鸢儿口音也如此。那么约会的女方恐怕应该是鸢儿。男的就是那个说话低低听不清楚的男人。另一个女的说江南口音的官话,声音高亢,不知道是谁。
谢蘅说话大概是鹂州口音的官话,象现在的南方普通话,和朱家人以及翠烟山的尼姑口音相仿。不过不排除她会北方话。有时候口音一变,就听不出来是谁说话。雨无忧自己说家乡话、普通话和英语调子都不同,听起来象三个不相干的人。可是谢蘅一头浓密黑发,头扎两个少女髻,中分路子看得到雪白的头皮,这时代有那么高超的假发技术吗?看来不象。要做翠烟寺的卧底肯定会真剃头烧戒疤。一两个月头发长不了那么长。
那丁大人说话有气无力,倒是极有可能是那约会璧人中的男子。
可就算是,他为什么要参与歼灭翠烟寺的行动?他是官员,和他身份不符合。
要不是他们,又是些什么人呢?耳环又是怎么回事?
雨无忧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她到这大熙国来几乎一致处于隔离状态,掌握的信息太少,不足以让她做出正确判断。
日光从树叶缝隙里透过来,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风吹得树叶沙沙地响,地上树影也随之摇动。远处天空浅蓝澄明,只有天边淡淡的云影缓慢移动,仿佛炊烟般依依袅袅。她生出身世之感,随口念道:“向晚烟残照,何曾是两乡。”
话音刚落,又听到谢蘅的笑声:“雨姑娘,我真是有诗缘。每次来都听到你念诗。”说每次来都听到当然是夸张了。雨无忧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意自己脱口而出的歪诗被人听到,只好尴尬地笑笑。
谢蘅手里托车一个小漆盘,上面放了一个瓷盅。她轻盈地走上亭子,将手中之物放在亭中石桌上,对雨无忧说:“这是刚熬好的兰翘汤,雨姑娘快喝下。”雨无忧见那汤汁碧绿,浓酽稠厚,说是汤,其实叫糊糊更合适。闻着倒是清香扑鼻。反正日常吃喝都在这里,这几日中药汤也服了不少,若怕对方加害,也只有饿死渴死。横竖是死,与其乱防,不如不防,她道了谢将汤喝尽。
谢蘅笑眯眯地看她喝完,又仔细看她的面部,说道:“这几日雨姑娘气色好了不少。如果每日坚持服一碗大哥刚研制出来的兰翘汤,肯定药到病除。”
他们说她有病,却不曾请过大夫,傩胡人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是“刚研制出来的”药汤,把她当小白鼠对待了。她哭笑不得。
谢蘅又说:“雨姑娘的皮肤似乎也白细了许多,不再似刚见面时那么黝黑。大哥说你不是傩胡人,果然有道理。”
这一阵都没怎么晒太阳,肤色慢慢被捂回去也是有可能的。
谢蘅又说:“那日听你念‘纵然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好是好,却象是悲到极致,无处疏导,存在心里对身体不利。雨姑娘还是要少做这样的句子为好。”
雨无忧抿嘴一笑:“那不是我做的。是苏东坡《江城子》里面的句子。我只是因为想起了一个故人,有相类感受,借来念念。”
谢蘅“哦”了一声,大眼睛扑闪扑闪,似乎不知道苏东坡为何人。她乖巧地说道:“我不爱看书,谁是谁也搞不清楚。雨姑娘是想念亲人了吧?”雨无忧笑了笑,不愿多说,点头掩饰过去。
谢蘅陪她谈了会儿嘱咐她好好休息就走了。她依然穿着那身精干装束,雨无忧猜测她必定也是习武之人。
饭后她倒在卧房床上胡思乱想,没点蜡烛,一任初升月亮的清辉洒满小屋。她想着谢蘅不象是没受过教育的女子,就算不爱看书,也不至于连苏东坡都不知道,难道这是个宋朝以前的世界吗?男人的衣饰她不太清楚,回想所遇之女人的装束,除尼姑的服装千年不变外,朱家、谢家的都是“古人”打扮,不是清朝、唐朝那么容易分辨出来的服饰,也不是秦晋的宽袍大袖。至于五代十国的人穿什么,她毫无概念。朱谢这些人穿的有点象她想象中明朝宋朝的衣服,什么短衣长裙,对襟外套,有时也穿件长背心。她所学历史里从来没有过一个“大熙朝”,只能认为这不是她原来所在时空倒流回去的世界,而是和她所属世界并行的另一个时空。
这样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忽见窗帘上光影轻摇,花园里传来些微响动。她怕有什么人对自己不利,万一是那朱家人打探到她的下落跑来劫人呢?于是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捏住一角窗帘,扯开个缝,向花园里偷看。
即使是月朗星稀,晚上的花园也不会象白日那么清楚。她依稀看到院子一角的那棵据春迎说迟迟不开花的桂花树旁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晃来晃去。她俯下身爬到高大的衣橱旁,轻轻打开柜子门,从最下面一格取出背包,摸索出眼镜戴上又起身到窗边去看。
再揭开帘子凑到窗边,赫然见窗外和她面对面站着一黑衣蒙面人。那人目光炯炯正盯着她,吓得她魂飞魄散,忍不住要惊声尖叫。说时迟那时快,蒙面人将窗户猛地掀开,纵身一跳跃进窗来,伸手利落地朝她嘴上盖下来,将她呼之欲出的声音捏掉了,仿佛熄灭一朵烛火般。她的眼镜被撞到地上,只觉得出不了气、呼吸艰难,双手使劲挣扎,双眼使劲睁大看着来人,本能地流露出求助与恐惧,同时泪珠滢滢从眼眶里滑落,沿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