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奇妙的梦。
她躺在一张鼓鼓生风的绣着繁复花纹的厚毯子上,身上盖着一件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很温暖的缀着朵朵银色雪花的大氅衣。深蓝色的夜空在她眼前缓慢地移动,繁星点点,闪闪烁烁。一截尖尖的树梢从她眼前掠过,消失,又一截尖尖的树梢同样从她眼前掠过,消失。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有一会儿还听到从身下传来的叮咚流水声,铮铮淙淙,婉转流畅。
哦,多么美好的飞的感觉啊。
她经常会做飞的梦。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仿佛童话似的飞行的梦。最美妙的是,在梦里不会恐高。
她在睡梦中微笑,掖紧了被子,侧过身子。朦胧中,仿佛看到一片静默的花海,一个暗绿的波光轻摇的湖泊。还有秀丽的山峦,山上的树梢快要戳到她脸颊。真是太美好了。
象青春岁月。
于是,很自然地,她看到了他。他是她青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然会出现在这样的美梦里。
那双明亮的眼睛,漆黑的眉,充满诗意希腊式的鼻梁以及形状优美的薄唇。那微卷的黑发,写满诗意。他看着她微笑,用修长的手指替她将飘在她眼前的头发拂到一旁。
她叫他的名字,“孟雨。”
他依然微笑,面容却逐渐模糊。
她还在飞,但眼前的景象不再。她只是在无穷无尽的睡梦颠簸中,被抖出了陈年旧事,让她本来尘封得刀枪不入的心,在这远方陌生的国度患得患失起来。
雨无忧醒过来,阳光正从窗户照射进来。随同阳光进屋子的,还有缕缕清香。
也许屋外是个花园,也许就只有窗外摆放了几盆花朵。
她握住被沿意兴阑珊地想着。却发现床上一角放了件银色氅衣,上面果真绣有朵朵小花,看起来象雪花。难怪会做那样的梦。
她还沉浸在那梦里。
玩MUD时之所以给自己取名雨无忧,就是因为孟雨。正是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年纪。两人常常玩通宵。早上胡乱补个觉,下午又翘课去离学校不远的野荠菜地躺着看天漫无边际地聊天。
孟雨是个天才型的男孩。没有什么他不会,没有什么他不懂。他诡谲奇妙的世界让雨无忧非常着迷。她常常觉得无论男女,只有才智才是人最性感之处。孟雨吸引她的也是他浩瀚无垠的精神世界。不过随后,她不能免俗地被孟雨的外表迷惑,虽然她羞于承认这一点,但私下里她知道,很多时候她和那些喋喋不休谈论孟雨有多帅的女同学们没什么分别。
她从来不自卑,却也不狂妄。所以虽然室友说她和孟雨有夫妻相,有时候她还是会疑惑孟雨为何要选择她。在她看来,孟雨要比她优秀许多。不过也许是因为恋爱,夸大了对方的长处。
只是结局未免让她难堪。她身边的人对此都不发表任何议论,她却在依然在人们的无声无息中读出了些许幸灾乐祸,还有更让她受不了的同情。
她起身走到窗边,从开着的一扇窗看到外面真的是个小花园,里面有几株看不真切的树,还有些盆花。有一缕紫藤从她所在的窗户上面吊下来,在窗棂上缠缠绕绕。她闻到的香气大概就是这紫藤散发的。窗前小桌上立着一面梳妆镜,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铜镜,俯身照了照,比想象的清楚。镜中的她头发干枯蓬乱,一截颜色深,一截颜色浅。而她的脸憔悴蜡黄,黯淡无光。怎么混成这样了?她苦笑。想起方才的梦,心中起伏不定,于是低低念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脑后一个俏皮的女声响起来:“雨姑娘刚刚在念是什么呢?”
她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一个模样俏丽神采奕奕身材挺拔,穿着窄袖上衣及膝短裙以及长靴十分精干的女郎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缎面首饰盒,她身后跟着一个小环,手里则捧着一叠衣服。
看她吃惊的样子,女郎吃吃笑道:“我叫谢蘅。大哥叫我来照顾你。”
说罢,递上手中的盒子:“给你的。”
雨无忧迟疑地接过首饰盒,打开来,看到里面端端正正躺着她的小小转运珠。一时惊喜交加,喃喃地说:“这。。。?”
谢蘅笑着说:“很珍贵的东西,是吧?”雨无忧点点头。
谢蘅叫小环放下手里的衣服,跟雨无忧说:“雨姑娘还需要恢复一些日子。这段时间就住在我家,不用发愁。”
雨无忧听到这话,疑惑地问:“你是褚老爷的千金吗?”问完觉得自己有点无礼而且脑残,一个姓褚,一个姓谢。可总不能问是“褚老爷的小妾”吧?再说谢蘅看着也就是个黄花闺女。
女郎哈哈一笑:“什么褚老爷。这里是鹂州城。这里是我的家。”头上珠钗随着她的笑声扑簌簌地摇晃。
雨无忧脑袋“轰”地一声:“鹂州城?!”她怎么一夜之间到另一个地方了。她连忙四周一看,果然房间陈设和昨日她所看到的完全不同。昨日那房间只是小巧整洁,而这房间高大宽敞、雍荣华贵,胜过那房间很多倍。
谢蘅很理解地看着她说:“我今日才回家。大哥说雨姑娘昏睡了不少日子,今天才醒过来。我听大哥说雨姑娘的病情比较重,但无性命之虞。好好将养,过些时日便会恢复。”
雨无忧觉得自己昏睡了“不少日子”不可思议。这么长时间人事不知,随人摆布,真够恐怖。低头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上轻软合身的月白色丝绸寝衣,舒服得让她有点无可理喻地略感安慰。
一时头绪纷飞,她下意识地问:“请问谢姑娘的大哥是。。。?”
谢蘅微笑着答道:“丁冶。我以为姑娘知道。抱歉了。”
丁冶?几个月来她认识的姓丁的只有那个丁大人。是他么?丁大人为什么带她到这么远的鹂州城来?还把她的转运珠还给她?为什么对她那么好?那天和丁大人的对话她还记得,似乎虽然她来历不明,随身物品可疑,但丁大人的好奇心表现得并不是很高。就算不把她当坏人,也不至于这么厚待她啊。丁大人应该是个官位比褚县官还高的人,看褚县官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就知道了。一般来说官位越高,城府越深。丁大人只是没把心里想什么表现出来罢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理由从褚县官手里把她弄出来。而且她还是别人家的所谓家奴呢。再说朱家人看起来并不是轻易罢休的人,他就不怕打官司?不过朱家人地位可能不高,也许好对付。想到这里,她又疑虑起来,难道丁大人和朱义一家一样,觉得她身上有利可图么?
她觉得烦躁。现在离落云洞更远了;莫名其妙地弄得身体不好;这谢蘅家条件看似不错(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享福的感觉),实则恐怕是另一个狼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回家。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还是装得很开心地抬头对谢蘅说:“我和丁大人也不熟悉。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真是麻烦你们了。”
话音未落,她猛然看到谢蘅两边耳垂上各钉着一枚镶了颗红宝石的金耳环,赫然便是梅花造型。和她几个月前在翠烟山曾拾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