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静所说的疗养院,距离繁华街并不需要走很多的路。繁华街像是个集中地,就像每条江河小溪流入大海一样,是个最重的归宿。要说从哪到哪是繁华街,这个范围实在是很难拿捏。旧书屋所在的石子路也是其中的一条溪流。大多数人都很喜欢到繁华街上来,毕竟它囊括了大陆上所有的物资,有时候也可以不是物资。要想逛完繁华街恐怕得几十天吧,就算再怎么喜欢购物的女孩子们,恐怕她们的身体也会吃不消,何况,繁华街上并非全是富裕的人们。
一反往日,今日凉爽无比。我的左边走着十字先生和巳酉,十字先生一身简单的行头:米白色的衬衫和驼色的长裤。看起来像个不务正业的无业青年,或者是浪漫主义文艺青年。他一路上并没有说话,时不时地看看两旁的商店。
连十字先生都难得安静,旁边的巳酉更是像吃了哑药,失声了似的。一大早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有些不自在地走在两人旁边,身旁的巳酉明明跟我差不多高,但这是我却感觉自己比她小了一头。
这一定是心的高度——记得父亲这样说过。“身为男人,你可以个子矮,但是你的心不能矮。”当时我是学堂班里个头最小的,身材也比同龄的男孩子要瘦弱许多。为此我一直都自卑,父亲对我说那番话可能是在鼓励我,我收到鼓舞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卑劣感被别人察觉到——即使是亲生父亲,我羞愧难当,非常的难过,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了好久。
尽管长大了的现在,我还是难以克服那种强烈的自卑感。
我们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各想各的,各走各的,在繁华街行走了半个小时拐进一个路口又走了15分钟之后,看到了一片树林。从树枝和叶子间的缝隙看到类似于建筑物一样的东西,我向那就是疗养院了。
“啊啊啊~~~”十字先生发出慵懒的声音,他正在用力地伸懒腰。这个人是刚刚睡醒么,非要在这种时候做这种动作。果然还是捉摸不透。不过,要是把这个男人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标准,那这个世界上恐怕就不存在什么不可思议的人和事了。
“就是这里啦!”十字先生略带兴奋地说着,他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着眼前伫立的巨大的房子。他似乎以为我们是来观光的。
“我们约好的是下午两点是吧?”
“啊?应该是吧?”
“什么叫做‘应该’!?难道不是您预订的时间吗?”
“哦,谁会记得那么多。反正来了都来了,我们进去吧~~”说着他推开了铁栅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十字先生!”完全来不及阻拦,十字先生像一阵风似的溜了进去。
真拿他没办法。
我们只好尾随其后。通过铁栏的时候看到了疗养院的名称——宫钦家疗养院。
※
疗养院似乎有一定的历史,墙皮剥落的很厉害,里面的通风很差,有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和人体的味道。
“喂——”十字先生没大没小地嚷嚷着。“十字先生!这里可是疗养院啊,不要那么大声……!”
“怪了,怎么会没人呢。”十字先生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寻思些什么。
“会不会搞错时间了……?”问的时候想到这个人是如此的没有时间观念,我不禁心中一阵怒意。
“啊?疗养院不是一年二十四小时无休营业的么。什么时候来都必须得有人候着才对,喂——有人吗——!”
说的也是,说是疗养院却没有人。甚至连人的气息都没有。明明这里充斥这人肉的味道,闷闷的,叫人好不舒服。
“请问——”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身后。
“啊啊,这不是有人么。”十字先生欣喜地走过去。
“请问你们是——”男子有些迷茫地看着我们三人。
“荷幽阅社。”回答的是巳酉。今天第一次听她说话呢。
“啊啊,我明白了。我是这里的护师主管,免贵姓中。”他伸出手,十字先生握了握“您好。
那么请你带我们参观一下这里吧。”
参观?我们不是来看宫槐静透视到得宝藏地点吗?
“咦?可是你们——”中护师有些困惑地看着十字先生。他估计也以为我们是特意来看宝藏埋藏的地方的。
“可以麻烦你吗?”十字先生加深了笑意,看似友好的表情此刻倒像是一把利刃,让人无法说“不”的利器一般亮在中护师的眼前。
“好。请随我来。”中护师微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妥协了。
我真怀疑这个疗养院是否在妥善经营。一路上只有我们走路和说话的声音。疗养院的内部结构非常简单,每一层楼都是一样的构造,若不是楼梯上的牌子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哪一层楼。站在这个寂静的建筑物里,让我有些毛骨悚然。清凉的空气时不时地推向皮肤,皮肤表面凉飕飕的像是有金属物在上面滑动——像是刀刃。我打了一个寒战,环视院内,白窗帘,白色的门,白墙。白色——宫槐静的家。是的,这个疗养院让我想起了槐静的家。想一想,不是疗养院像宫槐静的家,而是宫槐静的家像一栋疗养院。
虽说槐静内心活泼大方,但我仍然觉得她是个病弱的女子。与苍白凄凉的疗养院十分匹配。
“咦?那里是做什么的?”十字先生指着外面。
一个蓝色屋顶的小房子。
我们现在是在四楼。之前在下面的楼层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到那样的东西。
“啊啊,是焚烧炉。一般这边有老人过世没有人认领的时候,院方就负责将死者的衣服以及其他随身物品自行销毁。”
“那尸体呢?”
“这——可能交给火葬场吧。”中护师下垂的眼睛压的更低,薄薄的嘴唇挤出一丝笑容。虚弱——是中护师给我的印象。高而瘦弱的身体,关节突出的双手,细长的眉毛,下垂的双眼,尖下巴,以及苍白的皮肤。身上穿着的白挂衣搭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加细瘦无助。这个男人到更像是需要被治疗的病人。
“啊啊!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十字先生说罢,忽然高声大笑。他明朗的声音与这脆弱的疗养院有着强烈的反差。
为什么他丝毫不受影响,还是我太容易受环境影响。想一想这些日子所见所闻,都是那样的飘渺。白色——白色房子里的住人——槐静——槐绢——中护师,定睛看一看中护师——啊啊,他有着和槐绢一样的眼神。那——病态的形态令我的心灵陷入了一个无限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这个疗养院之前是医院来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利,只好转为疗养院。照顾那些老无所依的人,受点儿钱。当然大多数人都是被子女遗弃,或是没有依靠的老人,所以这个疗养院也赚不了多少钱。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地方破旧,日照也不好,属实不适合作为养人的地方。但是院方也没有什么钱装修,只能一直这个样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考虑换一个地方工作呢?”巳酉委婉地问。
“哈哈,这里之前的院长对我有恩。他死前将这个疗养院托付给了我,所以——”
“啊,中护师您真是高尚啊。”十字先生咧嘴一笑,不知道他这是在称赞还是在讽刺。
“呵呵。”中护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下垂的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显得十分憔悴。
“那么,有宝藏的地方是哪里?”
我不得不感激巳酉。她总是会切入要点。
“啊啊,好的。请随我来。”
“那你们去吧,我先出去啦~~~”十字先生说着一边挥手一边调头。
“啊啊?您不去吗?不是您说要来看的吗??”
“你们去就足够了。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年轻人去做!!哈哈哈!!!”
这个人真的是没有天理到一个境界了,我虽然很想大声的喊他回来,但由于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勇气。于是就没有那么做。
十字先生擅自离开之后,中护师带我们来到疗养院后院的库房。
“就是这里了。据说就在这附近。”
“谢谢,那我们先看看。您辛苦了。”巳酉鞠了一躬,然后走进库房里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原地不动。
“刚才那位年轻的先生,很有趣的人呢。”中护师突然向我搭话,我吃惊不小。
“啊啊,是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随口附和。
“你们慢慢看吧,我先回去看病人了,有什么事到一楼找我就好。”中护师回到白色房子里去了。
“笼生——,你看到什么了吗?”巳酉从摆着各种容器的架子后面探出头来。
“你说宝藏吗?我们——是来寻宝的吗?”
“啊啊,当然不是。有没有什么注意到的东西?”
“嗯——,我也不知道……资料上说宝藏是在这一带吧?不一定在库房里啊,说不定埋在外面的院子里呢。”
“确实。说到宝藏,别人一般都会想到它在地底下。但是在地底下只能说明它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并不一定有金钱的价值。那些摆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不都是在地面上的么?要埋起来的东西,是某人不希望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发现这件东西。就一般论来说,人们会想到金银财宝,但是——”巳酉停了下来。但是什么?她是打算要说什么?我变得焦虑起来,可我不敢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再走进去一点,库房里灰尘的味道,化学药剂的味道,衣布的味道,湿冷的空气。要是在这样的地方带个一晚上——恐怕我会疯掉的。
“………”巳酉幽幽地说着些什么,一边走过来。一阵风飘进来,吹散了她的头发。包在身上的连衣裙被吹了起来。
我想起了那个梦境。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不由得蹲在地上。
“怎么了?没事吧??”巳酉语气有些慌张,勉强抬头,我不想让她担心。
“啊啊,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巳酉轻轻地抚顺我的背,她的手势缓慢又轻柔,我感觉头晕渐渐地褪去了。大概这样子一会儿,我觉得可以起来的时候,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巳酉,这是什么味道?”
“嗯?”她嗅了嗅鼻子,“这个,应该是曼陀罗。”
“曼陀罗?”
“对,这种花到处都有,味道是有些奇怪。你蹲的这么低,离地面太近所以味道比较大。还是站起来吧。”说着她扶着我站了起来。
“我们出去吧,基本上没什么事了。”
我们走出库房,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你们不看了吗?”中护师走了过来。
“是的。今天真的谢谢您。”
“不会。”
我们走向大门,十字先生靠着墙,看见我们用力挥了挥手臂。
“哈-哈哈!同志们,收工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嬉笑着。
“您到底工作了些什么啊……”我扶着阵痛的头部,无奈地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