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中午,但还是感受不到外面的炎热。是因为不在繁华街,还是因为这个房间尤其清凉?
我不明白,也没有那个功夫去弄明白。
“说说你的事吧。”巳酉平静地说。她坐的笔直,身子微微向前倾,似乎是做好了聆听的准备。
坐在对面的白少女——槐静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母亲。她们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有些——有些异样。
这是在做什么,她们刚才交换了什么信息?我不知为何有些焦急。
“我已经跟记者说了很多遍一样的话了。我觉得你们问那些记者还比较快些。”开口的是槐静的母亲。
槐静的母亲——槐绢女士是一名寡妇。客厅的墙壁上装着她和过世的丈夫的照片,槐绢年轻时是位绝代佳人,她的父亲是开照相馆的,当时橱窗里摆设的很多照片样本都是槐绢做的模特,因此引来了众多年轻男士们前来照相或是洗照片。小到证件照片,大到全家福,男人们疯了似地涌向小小的照相馆,只为一睹佳人风采。多亏了槐绢,照相馆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店面也渐渐壮大起来。后来一位南方来的商人来到这边做生意,看中了其照相馆——里的槐绢。
这名商人便是槐绢后来的丈夫,宫钦氏。宫钦氏看重了照相馆的地理位置,思索着将其买入而在和老板商讨商事之时对进屋上茶的女子——槐绢一见钟情。槐绢父亲一看宫钦氏一表人才,甚是欢喜,于是不久后半商业性的婚礼就在照相馆门口举行了。
婚后第三年,槐绢怀了一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槐静。女儿出生后的第五年,宫钦氏就因病去世。给妻女留下了庞大的遗产和房子,槐绢现在40多岁,看起来依然美丽,只是看着有些病态。据说槐绢和宫钦氏都是生性身体不好,是医院的常客。如今他们的独生女也同样继承了体弱多病的一点,这次来与其说是取材到更像是探病。
这个巨大的白色房子就像一栋医院。
而在这家医院一样苍白的空间里,巳酉依然威严地坐在那里,仿佛她拥有这块地方。
“我们只是来听槐静小姐本来说她自己的事的。”
巳酉目不斜视地看着——槐静。她似乎没有让步的意思。
槐静露出踌躇的表情。她慢慢地开了口:“我的事,你们都知道的不是么?”
“只是一部分。关于你的透视能力以及疗养院的宝藏。我们是来听你的委托内容的。”
“啊……。我明白了。”槐静看了一眼母亲,“妈妈,可以留下我们几个吗?”
槐绢稍微皱了眉,又看看巳酉,走了出去。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说了!”槐静笑了一下。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语调提高了不少。这样看来,她倒是开始符合清滴所形容的她了。活泼开朗,朋友很多——万人迷一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是可望而不可即,他们总是有很多人簇拥着,视野被局限在身边的事物,我这种边缘上的人是不会进入他们的视线的。只有大家将他们收入自己的眼里心里,他们可以专注地做自己。我对这样的人是羡慕又同情,被人时时刻刻看着却不能够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跟你们说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她咯咯咯地笑着,异常兴奋的样子。“刚才不好意思,我妈妈这个人一板一眼的。这个家里没人敢跟她对抗的,好多来我们家采访的人都被她赶走了。说是不想太张扬什么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澄清一些事情,因为外面好像有些夸大了我的事情。还说我能够远程操控别人,这不是扯淡么!所以我就偷偷打电话给荷幽阅社的人叫他们过来登门采访。我一直都有订灵语堂,我特别爱看呢!”她像个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若不是她发白的头发,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健全的人。
“为什么是荷幽阅社呢……?”
“啊,那里一直都口碑不错啊。他们不像别的报纸杂志,乱写一通,哪家的人随便说的一句话都写上去,这不是添乱么!而且那儿有我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又是谁?
“那说说你想我们写些关于你的什么呢。”巳酉把话题转了回来,她真是称职。
“啊,是这样的啊。我觉得有时候我的‘千里眼’?不是那种能透过墙壁看东西的能力,倒像是灵魂出窍的感觉。”
“具体说说。”
“第一次应该是我看见菜市场的女老板娘的家了,她晚上常常带男人回来呢。明明有老公了,好不厚道的哈。”
我明白这个女生为什么这么受‘欢迎’了,她的嘴真不是一般的能说。记得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人,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抖搂自己的家底的那种人。往往这一类的人就是比较容易交到朋友吧,肯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对方的人,在别人看来就是很亲切。
但我对这类人是非常的害怕。我什么也不敢跟他们说,生怕自己的事情哪一天被他们说了出去。就算是多么无聊琐碎的小事,但自己的信息由不是自己的人传播出去总是令人不安的。
“哪家菜市场?”巳酉打断她。
“就是北繁华街上的那家啊。啊啊,对了对了。我一般都是到了晚上就能够看见,起初我以为是在做梦呢,但是到后来就觉得这些说是做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了,我就让阿薄去帮我核实了一下,结果就百发百中!!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有的时候能看见,有的时候看不见。我好像就睡着了之后才会看见东西。”
“说说疗养院的事吧。”
“那个啊,哦,想起来了。有天晚上我看见有几个穿白衣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然后我就让自己凑过去看。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盒子,然后打开里面亮晶晶的一片东西,像是银子一样!我从没见过那么闪亮的东西呢!”
“所以你觉得那是宝藏?”
“嗯。不然我真的想不到别的东西了。那绝对是纯银和纯金啊,肯定值好多钱的!”槐静张大她的黑眼睛,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她非常的激动。
“那这个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我也不知道啊,就那么传出去的?”
巳酉记录的手停顿了一下。
又来了,这种莫名的违和感。
“谢谢。大体上知道了。如果有什么别的消息,请联系这里。”她撕了一小张纸,上面写了一些东西,递给了槐静。
槐静一脸困惑——依依不舍:“就走了?不再坐一会儿?”
她似乎很想挽留我们,她的脸皱了起来,几乎是乞求的表情。
“不了。祝你早日恢复健康。再见。”
“……再见。”在门关上的前一瞬间,我听到她轻声说道。
※
午后的繁华街一下子多了很多人,景象甚是热闹。
“真热啊。”十字先生一边扇衣服一边抱怨道。
铃——挂在窗户上的风铃响了一下。据说是荷幽阅社的编辑的暑期慰问礼物。
刚回来就听到这个一上午什么都没做的人大声嚷嚷,实在是让人有点想要发火。
巳酉拍了一下十字先生的头,“振作点”,顺手把写好的报告从包里拿了出来。
“啊~~~辛苦了辛苦了!”十字先生站起来分别拍了拍我和巳酉的头,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父亲小时候对我和姐姐的景象。只是眼前的这位“父亲”稍稍——不,很不正经就是了。
总是让子女操心的老爹,我这么想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我刚才买了一桶冰欺凌,口味当然是我最喜欢的黑芝麻,来来来~~我们边讨论边吃~~”
他理直气壮地做了霸道宣言之后就走去厨房了。
※
“啊~~头发都白成这样了啊~~真可怜。”他毫无怜惜地说着,一边使劲将冰欺凌往嘴里塞。
“怎样?你觉得她说的像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不过她母亲就不一定了。”
“啊啊,对啊。她母亲很要面子嘛。我最受不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女人了。”
“十字先生,您很了解那家人??”
“啊?没有啊?连面都没见过。”他晃着手中的勺子,我发现他嘴边有没有吃干净的冰激凌。
“那您怎么知道……”
“对啊,我怎么会知道呢~~?啊,因为我是天才啊,跟你们这种凡人是不一样的!”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有些不满地反驳:“那您觉得这个事情靠谱吗?”
“啊。多半是真的吧,不过有些这个叫——槐静,的女孩自己添加的夸张成分。她说话奶声奶气的,话又多,多半会受一部分男人的垂爱吧!哈哈哈!愚蠢的男人们啊!!哈哈哈!”我最近是越来越搞不明白这个人了,“所以说您说的好像您当时在场!”
“啊?你是笨蛋吗?我怎么会在场,我又不会瞬移。”
他的话把我弄得云里雾里,我不知该如何接下这个话题了。
“我们改天去一下她说的那个疗养院。”
“哦哦,说得有理。”十字先生打了一个响指,对巳酉眨了眨眼睛。
我真的要感谢巳酉的精明,她办起事来比一般的男性还要干脆利落。但平时又是文静温柔。
“那个槐静——她好像很闷闷不乐的样子。”
“哦?怎么讲?”
糟糕,我不小心说出口了。我在白色房子里的时候,觉得槐静似乎心情不适,像是有心事。尽管在我们面前谈笑风生,但我总觉得她还有一些事情埋藏在她的心里。还有当我们要走的时候,她接近央求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要说。
“哦——笼生君你对那个槐静很在意??喜欢上人家了??再怎么说你也年轻啊~~~对年长的女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不必害羞。”
“哈啊?!我没有,只是——只是觉得她很需要帮助……。”
“那你就去帮她啊。不管怎么说,这个槐静确实是引起了你很大的注意。我不是在开玩笑。
既然你发现了她这一点,那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继续挖掘她,说不定有隐情。疗养院那边我们后天早上去看看情况。”
“你也要来?”
“嗯。我有想看的东西。”
十字先生俏皮地笑了笑。
十字先生想要看的东西是什么,我已经没有力气问了。我已经,很累了。
※
“十字先生为什么会知道槐静的事呢,他都没有亲自面见过她。啊,还有她妈妈。”
我持着这个疑问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巳酉。
“啊啊,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吧。”
“看到了什么?”
“槐静和她妈妈。”
“……所以说,他怎么看到的。从长相推断出人的性格可以理解,但是他怎么会知道槐静的声音是什么样的?难道说……他有透视眼?和槐静一样?”
“是记忆。”
“记忆?”
“是。记忆无处不在,一支笔,一个杯子,一匹马,一个人,所有的东西都有记忆寄托在上面。所有的事物都有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哪怕一阵风吹过,也是一段记忆。十字可以通过人和物看到他们的经历,他们身上上演的故事。
他全都能看得到。”
所有的故事都是你一个人的————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收集故事的人。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不是超能力么!”
“超能力么——一并非全然。十字说这是天生的缺陷。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存在,多完美的人,总是有那么一两个美中不足的地方。如果说槐静的透视是疾病的产物,那这个‘能力’只是一个‘副作用’而已。她并不是天生就具有透视能力,如果是与生俱来的能力,那就成为了塑造这个完整的人的一个‘部分’。
以她为例,她是近两年才被发现有‘透视’能力的。
那么这就是她的‘缺点’。多也好少也好,总之在原本完整的身体上多按加了一个东西,以她的情况,就是多余的。”
“但是很多人要是有这个能力一般会很高兴的啊。觉得自己很神奇,很受人关注,感觉良好。你看槐静不就是很开心?”
“或许因此有很多人羡慕这个能力,她自己看来也似乎对自己的‘新属性’很满意,但这与心情无关。就像摔断了腿的时候,大家都来关心你,时刻都在帮助你,这样会让你产生一种美好的幻想:受伤真好。事实上是身体都到了伤害,而使得你的身体有了‘缺陷’,但你并不介意这种生理上的缺陷,毕竟你的心里被人们的关爱填满了。但如果换一种情况,就是你全部要靠自己来承受这些呢?谁都不在乎你的健康,你还会觉得受伤很好?槐静因为她的能力,吸引了大众的眼球,若是没有人关心这件事,那她的透视也只是一个‘副作用’,只是存在于此。和任何的自然现象没有区别。”
“巳酉你有时候好像被十字先生附身了一样呢。”
“啊啊,这个其实是从十字那儿现学现卖的。”她腼腆地笑了一下。真可爱。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