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娘手微微一缩,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二人互握的手,她垂下头,想了好久才把手抽回去,低声道:“奴家手脏,别污了姑娘的手,姑娘还是让奴家自己走吧。”
女子没有勉强,放开了抓着她的手,左转一下,单手优雅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伊娘跟在后面,首先听到的是一阵说笑声,她没敢抬头看,垂着头看地。
“伊娘姑娘,你不用这样紧张。”说话的也是一个女子,声音不徐不缓很是悠闲,又带着一些莫名的笑意和神秘。
“伊娘不敢。”
“伊娘姑娘也有不敢的事情么?”
“小姐,小借此言何意?”她怯怯的抬起头,磕磕绊绊的问道。
那女子笑了笑,却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道:“最近令尊手气很背,在赌场中连输了好几天,想来你父女二人比起来,应该是你手头富裕一些了吧?”
伊娘闻言一怔,怯怯的垂着头,似乎被对方冤枉了很是委屈,哽咽道:“小姐说的什么,奴家听不懂?”
“那我们谈谈城北第三间煤屋子中的东西,姑娘听得懂么?”
“奴家听不懂。”伊娘犹自狡辩,自认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她虽然不安却仍认定对方是在炸她。
“我既然能和你说这些话,自然是有了确凿的证据。伊娘,你要知道,有时候戏若是演过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方是谁,怎么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伊娘心中惊诧,对方把话又说的如此明白,她再装下去也就太不懂看人脸色了,当下索性不再装模作样,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她的眼光也不想方才那般怯怯诺诺,气质一下变得凌厉,“敢问小姐还想聊些什么?”
那女子满意的笑了笑,道:“还想聊下添香楼的事情。”
“不知添香楼有何可聊的?”
“在下只是觉得令尊年事已高,管理着偌大的添香楼,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啊。”
伊娘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似乎浑然不知道她到底所谓何意,道:“家父身体一直不好,小姐这般惦记,真是他的福气。”
“是么,我觉得也是。”那女子宛若没有听见伊娘话中的讽刺,镇定自若的笑了笑,“伊娘姑娘,你这些年来如此的辛苦,可有收获了?”
那女子一番话听得别人云里雾里,但是伊娘却知道她真正指的是什么,一张俏脸便不知不觉的沉了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神亦是戒备非常。然而,对方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敌意,从刚才到现在,总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又神秘,好像一个普通温和柔弱的女子。但是伊娘却知道,这是一个不好惹的人,她虽然在笑,可是眼底却是一片淡漠,她自己惹不起。
见伊娘不说话,那女子从衣襟中掏出一张崭新的纸页,上面甚至还存有崭新的墨迹。纸被轻轻的放在桌上,缓缓的推到了伊娘面前,“姑娘看看,也许你会感兴趣的。”
伊娘的心一跳一跳,她狐疑的看了对面的三人一眼,犹豫片刻,才拿起来迅速扫了扫。迅速的扫看着,她的脸色却忽然大变,将目光放到开头,又细细的一字一句的读起来。天气依然晴朗,外面艳阳高照,但是窗柩却圈出了一方天地,将所有的温暖都隔绝于外,让本从容的伊娘开始轻轻颤抖。
对面的女子并不着急,看着伊娘拿着纸的手微微颤抖,勾起了一丝难测的微笑。她身体后仰,靠在软软的椅背儿上,惬意的端着一杯清茶浅啜。
手颓然的耷拉下来,砸在桌上却毫不自知。女子看着伊娘瞧了一会儿,轻声道:“姑娘看清楚了?”
“你……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伊娘抖着手里一页薄薄的纸片,神色有些慌乱,颤声道。
“这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上面所写的,全部都是真的便可以了。”
伊娘的手慢慢握紧,用力之大以致指尖发白,那张薄纸片也被她的指甲扎得破碎。她就这样状似癫狂却如石雕般僵硬了良久,才从牙齿缝中慢慢蹦出几个字:“我、要、报、仇!”
女子笑了起来,道:“姑娘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
伊娘没说话,料定女子后面必有下文。果真,她轻轻放下茶盏,扭头看向窗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愁绪,道:“可惜没有实力,这仇报的有些不容易呀。”
伊娘没有说话,想起纸上所写的东西,迟疑了一会儿,问道:“小姐,我娘……真的……”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那女子便替她说道:“不错,当初你爹,唔,也不算你爹,毕竟你不是他亲生的嘛。他当初的确用你娘作抵押,押给赌场的人,约定半月之后凑足银两赎回去。谁想到后来他凑足了银子却放弃赎人,死也不认账了。你娘就这么被赌场的人虐待而死,你爹或许觉得死人下葬也要钱吧,所以也没管,任凭那些人把尸体扔到后山了。”
女子一番话说的漫不经心,却把又一次听到事实的伊娘弄得脸色煞白,甚至另外的两名女子,亦是皱着眉头,颇为不忿。
“想报仇也不是不可能,”女子看她几乎要当场杀了他爹的样子,好心的提醒,“我觉得要报复一个人,最好是给他极端的体验,你觉得呢?你爹现在身为添香楼的老板,又有钱又有势,当地的人谁不给他三分薄面。你是他女儿应该最了解他,你说他这人最怕的是什么呢?”
伊娘听了一阵沉吟,道:“添香楼不是那男人的,上面还有老板。”
“这不是很重要吧,我是问你若是你得了势,要让他怎么样。”
“按小姐的说法,自然是让他成为一条丧家之犬最为解气。”
“可是有一句老话,叫生恩不及养恩大,这样你不会觉得愧疚么?”
明明是她来策反自己的,现在还用这个来问她不觉得太虚伪了么。伊娘心底一声冷笑,答道:“到现在为止,奴家还没有吃过一顿新鲜的饭菜呢。”
“真是可怜,”女子状似悲悯的朝她勾勾嘴角,“那你今天睡个好觉,明天就开始吃新鲜的饭菜吧。”
伊娘早在之前便瞧出了这女子的身份不凡,隐约对她的身份有了大概的认知,可是在自己的印象中,添香楼的东家是个男人,前些日子瞧他来得时候,自己还偷偷望了望背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说什么也和眼前这个小姑娘相差甚远。
她一双眼眸满是疑惑的盯着女子,最终没有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得故作恭敬的问道:“小姐是?”
没有回答她,女子呵呵一笑,似乎很是得意,朝另外两名女子道:“怎么样,我挑的这个新掌柜不错吧?”
“心狠手辣,是不错。”另外一个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子讽刺,声音偏冷,有一种莫名的清高冷漠,伊娘下意识的不喜欢她。
先前的女子并不在意,道:“这不叫心狠手辣,知道为自己的娘亲报仇,这是个多孝顺的好孩子呀。这样绵里藏针的人才,才能成大事,有怨报怨,她可别她那个禽兽不如的爹要强多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再出声了。
伊娘打小练出了一副刁眼,知道这三人里谁是主子谁是下人,所以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方才一直说话的女子身上。见二人一直说话,也没敢去打扰,那女子却忽然将目标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道:“伊娘姑娘,坐下吧。”
“不敢,小姐称呼奴家名字便好,”早在知道对面的女子可能是自己的东家之后,伊娘就已经肃然的站了起来。
那女子也不强求,任由伊娘站在跟前,自衣袖中掏出一块并蒂莲状的玉,放在手心瘫在她面前。自己从小到大在添香楼长大,因为年纪小没人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有时候她爹见些上面的人时,都是由她去端茶送水的,不经意间也知道了许多内部的事情。
而此时,这女子白皙的掌心中躺着的,和外面匾上右下角的莲花一模一样,是添香楼东家身份的象征。她心中纵然对眼前的女子召来自己有些困惑,但仍然下意识的跪了下去,道:“伊娘参加东家。”
“嗯,起来吧。”女子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下面的话便为她解了惑,“我叫乔奈,从今天起,就是添香楼的新东家,整个添香楼只由我做主。”
“是。”
“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找上你吧?”乔奈端起茶盏吹了吹浮着的茶叶末儿,氤氲的热气挡住了她淡漠又精明的眼,“其实也不用好奇,我只不过看你有能力,不想人才被埋没,给你个施展的机会而已。”
“伊娘谢东家的赏识,奴家愿效犬马之劳,以报东家知遇之恩。”
乔奈听了一笑,道:“这话听过很多次,已经麻木了。你若是报知遇之恩,做出些成绩来,便也就够了。只不过,你还需知道一点。”
伊娘继续敛眉做恭敬状,道:“谨听东家教诲。”
“我令你当这个添香楼的掌柜,要怎么整治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爹我也不会过问,但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对我的忠诚和对添香楼的管理上。若是有朝一日添香楼在你手上落败了,那么到时候你的结果,就不仅仅只是被赶出去而已了。”她说完顿了顿,瞧伊娘还是现在的样子一动不动,显然是等着自己后面的话,“而是,我可以养狼,但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养的狼咬到自己。在你能够待的地方随你怎么折腾,但若是你僭越了自己的身份,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这是我的底线,你要记清楚。”
“是,伊娘记住了。”她赶紧应承下来,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乔奈说着总是透出一股子狠劲儿,让她有些心惊。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能稀松平常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本身就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她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
“那我也不多说了。日后的信物为翎羽,认物不认人,在外人面前一律称我小姐。如今添香楼的基础已经打好,一个月内我会给你无条件的帮助,日后的生意怎么做,便要看你的了。每半年我会派人来查账,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把添香楼做大,遍布天玺王朝,其余的都随你喜欢了。”
乔奈伸出右手,让她细细的看了看尾戒上翎羽的标志,简单的说了些规矩后,道:“我也要回去了,你去把你爹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