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于林中暗道策马飞奔,举目望去,但见重重树障后,街上一簇簇松明肆虐蔓延,恰似暗夜里鼓吻奋爪的猛兽,在搜寻着它的猎物。
不盈片刻,我倏然勒马停锋,骏马长嘶声在暗夜中鸣动,冷流云闻声亦挽缰驻马,回首流盼,“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停下?”
我轻蹙纤眉,驱马来回踱步,目视八条交叉的林道,心中紊乱不堪,“我们恐怕遇到大麻烦了,好像所有方向都有人围逼而来,进退不得!”
“什么?!”他眉稍惊鸿清扬间,恍若让满林都陷入幽林之中。
我凝听一刻,以手指向西方林道,“我们去那里!”
我猛力一拉马缰,披星戴月地全力策马疾驰,冷流云不言不语地紧随身后,少顷,便听身后千骑马蹄声,有如狂风卷地,呼啸着千重而来。
回首窥探,我又惊得心下一颤,只见另七道上各聚来一条浩浩黑河,竟是数百身着铁甲的禁卫,汹涌着汇成一道,气势汹汹地围追而来!
为首一人黄袍着身,英气逼人,一派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
李盛竟亲自带侍卫追捕!他有必要做到这样么?!
我望向身畔的冷流云,他亦是眉心深蹙,两人互相凝望,眼中满满的希冀,一寸阴宛若残花败落,被林中夜风一拂,顷刻间荡为寒烟。
我越发紧张慌乱,马不停蹄地疾奔,林中红枫似火,好似也沾染了这四面楚歌的悲凉,旋落的华姿,莫名地萧索寂寥,犹如,生命的陨落。
李盛在身后紧追不舍,凛凛身姿恰如一团烈焰,要将尘寰八溟都焚灭殆尽,声音带着不可逆转的固执,“林飘飞,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我回首顾盼疾逼而来的人,任由浅蓝缎带拂过脸庞,只觉得郁怒积心,恨不得发,“李盛,你何必要如此相逼?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宫!”
“你别无选择,休想从这长安城逃出去!”
火红渲染的枫树林中,充斥着雷震四方的马蹄声,四五百铁骑围追堵截,惊起烟尘四起,红叶飘舞翻飞,整个安宁月夜,为此滚滚沸腾。
我逃命似的扬鞭策马,恨不能立刻飞出城门,忽听身畔马蹄得得,竟是李盛并驾齐驱而来,我情急下一鞭横扫,却被他蓦然攥住鞭稍,转而一道无影冰残脚横飞,他当即以臂格挡,却仍被强劲内力震得飞落下马。
一刻的马上缠斗,已让我落后些许,禁军银光重甲,野马追风,陆陆续续地超前拦截,逐渐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穷途末路之下,只得堪堪勒马。
面对周围禁卫,我无措地攥紧手中缰绳,只觉世间在这混沌的暗夜里,瞬间失去了华彩,百把松明的温暖,此刻瞧来,只觉得刺目无比。
李盛驭马越出,发上金冠熠熠耀目,轻瞥一眼冷流云,眉眼间尽带燃炽欲狂的英凛暴怒,“林飘飞,他究竟是谁?你竟然两次为他和朕作对!”
我轻轻牵过身畔之人的手,怡然不惧,“他是谁与你无关!”
“你好大胆子,竟敢和这男人私奔,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射来,周围一众禁卫,都不胜他的霹雳怒火。
“你何必逼人太甚!你要将我强留在宫中,就等于是要杀了我!”
冷流云静默望着我,如水月光下,浓密纤长的眼睫,被投下淡淡阴影,雪玉面容恍若化作了半透明,窄袖下白璧无瑕的玉指,握紧了几分。
枫叶飞舞后,李盛唇角一片轻慢嘲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就算找遍天下海角,就算是绑,朕也要将你绑回去!”
“你休想!”
“来人,给朕把他们拿下,男的杀无赦,女的活捉,记住,不许伤她分毫!”
杀气冲天而起,训练有素的禁军气势勇猛,宛如嗜血的凶兽一般,策马狂卷而至,兵刃在掌中闪着熠熠寒光,将半边枫林都耀成银白。
我尚自茫然无措,冷流云已脱马纵起,一道凛冽寒芒划破夜色,星月剑卷着滔滔银浪,迎上那一片闪耀的光影,几乎要掀翻整个夜色!
此际不容我多想,当即携了银鞭纵身而起,卷入那片腥风血雨之中!
枫林中栖鸟惊飞,金戈交鸣声在四下响彻,如水静夜被染上了血腥的阴霾。
纵使我们能以一敌百,却也无法连挡抵挡源源不断的猛攻,战斗持续之下,我们力渐枯竭,伤痕累增,在闪耀的刀光剑影中,已如强弩之末。
李盛静坐马上,冷眼旁观红叶染血,眉宇间,透出志在必得的坚定。
千钧一发之际,但闻枫林中一声清啸,几十颗烟雾弹自黑暗中扔来,砰的一声响,一股冷冽寒流轰然炸开,茫茫白烟瞬息笼罩了方圆百丈!
众禁卫被白烟模糊了视线,无法辨清五尺外之物,一时间陷入混乱之中。
李盛坐下宝马慌乱,竟于扬蹄长嘶之下,将他陡然抛落在地!
他撇下一旁贴身护卫的搀扶,忙忙于乱雾中焦急寻找,怒吼声震荡满枫林,“快,给朕把他们两个捉住,千万不能让他们跑了!”
我正自茫然无措,但闻一道声音飘过耳畔,“跟我来。”
抬眸只见两道黑影往南方掠去,我不及多想,当即携着冷流云掠出烟雾,随着那两道黑影穿林疾掠而去,也不顾背后一片兵荒马乱。
虽不明所以,我们此刻也只能依靠他们,逃离长安才是最重要。
不多时,巍峨的金光门映入眼帘,两黑衣人在城下扬手,城墙上立现几十蒙面黑衣人,得令后召集余人,一同掠至门边,由里侧将城门打开。
而先前守城的禁军皆陷于昏迷中,横七竖八地躺在城门上下。
两个黑衣人一人各乘一骑,命手下为我们又备两骑,旋即领着我们疾奔出城,沿着幽深密径而去,城门复在身后阖上,阻隔了繁华似锦的皇都。
出城不久,四人便已驶入茫茫草原上,此际苍穹深蓝幽渺,隐有破晓之兆。
天光曙,晓露未晞花却殇,霜风黯销凝晓,已带了些许凉意。
终于逃离多日来的噩梦,我只觉如蒙大赦,于河畔翻身下马,迷惘地望向施以援手的黑衣人,“多谢二位援手之恩,二位究竟是……”
两人亦翻身而下,相视而笑,同时摘下面罩,那年轻俊朗的熟悉容颜,在黎明中宛然在目,一气宇轩昂的清癯风姿,一华贵风流的优柔神韵。
我难以置信地指向二人,“怎、怎么是你们?”
冷流云牵马行至我身畔,星眸中亦是微波一闪,寒光潋滟。
朱潇眉间微有倦意,却更显儒雅自在,以手轻揉我的乌发,“我知道四妹不愿留在宫中,所以便暗中想办法帮你逃离,却苦于孤立无援。而我与尹兄成为知己好友,对他说出难处,他也言明愿意帮你一把。这次多亏了他的精英下属,我们才能将城门守卫不动声色地迷晕,并闯入现场将你二人救出。”
我郁闷地撇撇嘴,“那大哥有所行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尹筠解下马背上的锦绣包袱,款款递予朱潇,琉璃也似的潋滟笑色,尽展于眼角眉梢,“我们也没十足把握,本想等准备得万无一失之时,再将你从皇宫救出。却不料你已被这位少年救出,又逢全城在搜捕你们,我们也一时无法找到你们,直至在枫林中发现你们的踪影,正好就雪中送炭。”
朱潇将包袱斜系我背上,语意中满是寂寞如雪的惆怅,“四妹,这里有不少银两,你们带着当盘缠吧,西域路途遥远,路上多加小心。”
我臻首直笑,转目望向笑意隐约的尹筠,“那天是我误会你了,不管怎样,这次还是要谢谢你的帮忙,否则我们根本无法脱身。”
他微笑摇首,一派士子的安然飘逸,“林姑娘言中了,本来就是尹某的不是,只要你不再介意就好,我是真的想帮林姑娘,二位路上保重。”
我与冷流云互视一眼,各自翻身上马,御马趋近朱潇,“大哥以后在宫中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莲忆,你们也快回去吧,被怀疑就不好了。”
“嗯,我会注意的,你们快走吧。”
他低叹一声,在马屁上重拍了一记,一骑绝尘呼啸远去。
二人齐轨连辔奔向那遥远的西边,黄沙大漠之上,与佛近在咫尺之处。
回首流年风尘满,辉煌的长安轮廓在视线中淡去,往昔的人和事亦随之远逝,唯有秋末的淡淡冷香,缱绻着皇都的盛世华音,在天地间萦绕不去。
望着清晨的茫茫草原,我神思恍惚地探指抚上左肩咒印,那个朦胧的梦境,又好似逐渐清晰,滚滚黄沙,如血红月,女子凶兽……
一切,是否能在西域找到答案?
寒鸦怨鸣夕光黯,天边残霞余晖一抹,轻舟一叶,溯游千峰凛,千年如潮水浪打襟舟不回,山色千峦缥缈之间,赤河在峡谷间静静流淌。
我交臂仰躺竹筏之上,闲看嫣红半山尽染,山遥水迢空追忆。
出京城不久,我们便被诸多杀手盯上,各方势力应有尽有,或为夺破晓天书,或是赵丞相派来杀人灭口。
此外,李盛在全国下旨搜捕我的下落,各城城门把关极严,城内巡逻频繁,让我们举步维艰。为避免杀手与官兵的联合绞杀,我们便弃马改行水路。
碧绿竹筏尽处,一人头戴斗笠,挑杆摇竹舟,碧水浮落花,一身蓝白衣袍清逸出尘,河上风来波浩渺,拂起他衣袂飞扬,仿似欲乘风而去。
“冷流云,我们还要多久方能到达西域境内?”
“我们已行三日陆路,还差两日水路才能到达西域。”
“真想快点到达西域,李盛在中原各处都对我下了通缉令,唯有西域边远地区他触手不及,那样便可避开官兵的搜查,不用再躲躲藏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