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在宫殿西北角,三十丈长宽的刑场上铺满黑色的玄武石,即便是在白天,四周依旧燃烧着火热的火把,映照出周围墙上各种刑具:铁索、铡刀、弯钩、枷锁……玄武石上寒气深深,仿佛无数鬼气聚集,即便实在寒冷的冬季,空气中还是有吹不散的血腥味飘浮。
掌管刑罚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他双眼漆黑,也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面色透露出诡异的苍白。亦翎传达了莱茵夫人的指令,那人淡淡应了一声,推开漆黑石室中角落中的一间小门,两名黑衣人带着紫穿过长长隧道,隧道尽头紧连海上陡峭崖峰,崖峰上用生铁铸就了绞刑架、火噬架、凌迟刑台……这些刑具不知道铸就了多少年,上面透露出褐红色,不知到是生铁锈蚀所致,还是滴溅上的鲜血,已经无法被风雨洗刷。
萝萝被锁吊在刑台上,刑罚执行者手握婴儿般粗细的铁鞭,狠狠鞭笞在她身上,这些刑罚执行者都受过专门的训练,知道在怎么样在不伤害受刑者性命的情况下,让受刑者承受更大的痛苦,所以铁鞭之上暗藏细如蜘蛛网丝的针刺,因为针刺过细,每击一下,针刺刺入皮肤,可让受刑者承受更大的痛苦,却不至于流血过多而死亡,仅仅承受数十鞭,萝萝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紧紧咬着牙,痛苦的声音忍不住从喉间溢出。
这样的酷刑下,她能承受七天七夜的鞭笞与曝晒么?不管怎么样,她都该承受下来,只要沐宸报仇,她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南海三王子伽晔带丽姝公主亲选夫婿,东海准备了盛大的招待宴会,宴会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除了驾鹤西去的大王子旭阳,与常居兰屿岛担任大祭司一职的二王子凌郁,东海四王子孤诣、五王子拓执、六王子弗陵、七王子夷狄、九王子凌蔚都陪坐在侧。
丽姝公主虽是南海之王溯隐义女,出身略逊,但姿容倾城,能歌善舞,才艺绝佳,足以匹配东海王子,南海更是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尽管夷狄并不乐意陪衬在这样的应酬上,但碍于海王苏的命令,也不敢推辞,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
丝竹悦耳,舞女逶迤而上,长长水袖向四周散开,如同一株娇艳的花朵,霎那盛放,丽姝公主一袭金色舞衣傲立其中,她面上蒙着一层雪白轻纱,面容在轻纱下忽隐忽现,姿态婀娜,她手中捧着一只缠绕彩色丝带琉璃球,闪耀着斑斓光芒。丽姝公主目光从东海众王子身上轻轻扫视而过,旋舞跳动,金色的舞衣上的璎珞叮呤作响,与丝竹管弦相和,形成更加灵动的乐调。
众人不由暗自屏住呼吸,纷纷猜测:丽姝公主会将琉璃球赠与哪位王子?
裙摆荡漾交错,雪白莲足更加快速地跳在地上,殿中每个人都为丽姝公主的舞姿倾倒,纷纷沉醉其中。
旋转的身影如同一株瞬间盛放又收拢的花朵,金色的花瓣紧紧贴在地上,丽姝公主高举起手中琉璃彩球,呼吸略微急促,温热的气息扑在纱巾上,显露出樱花般娇艳的双唇,她眼神灼灼的望着眼前少年,似在期待他收下手中琉璃彩球。
殿堂内鸦雀无声,纷纷望向丽姝公主面前的少年。那少年一半面容隐在暗处,侧影仿佛冷削的高山耸立,白天与黑夜的割据,湛蓝的双眼深沉的如同见不到底的大海,他漠然望着眼前的少女,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讥讽的笑意,默默接过了丽姝公主手中的琉璃彩球。
殿堂内忽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祝贺声:“恭喜九殿下与丽姝公主喜结连理……”
“恭喜海王、夫人与南海结为姻亲之好……”
“恭喜伽晔王子……”
丽姝灼灼望着凌蔚,难以置信地喘息着,直到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面颊霎时红透,低垂下头,不敢目视眼前少年。而那个手握琉璃彩球的少年仿似没有听到周围人的恭贺声,他望着手中光彩流溢的彩球,眼中冷淡的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嘴角讥屑愈深。
对于丽姝公主的选择,殿中众人神色各异。孤诣似乎对一切事情都不关心,面上既无任何喜悦,也没有任何失望之色,甚至不曾有半点情绪,他仿佛是个境外的人在看一个五光十色、毫不关己的故事。拓执神色冷锐,他目光瞟过满脸羞怯的丽姝公主与看起来极为疲倦的凌蔚,嘴角露出尖锐而狠厉的弧度。弗陵至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时和旁边的兄弟诉说些什么,笑容清秀淡雅。夷狄见这场戏剧即将落幕,掏了掏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偷偷退出含光殿,有贵客在前,即便发现了他的无礼,海王苏和莱夫人也并没有派人阻拦。
“既然凌蔚和丽姝公主互有情谊,”东海之王苏尚望向莱茵夫人,含笑说,“那么,婚期就定在明年三月份吧!那时春暖花开,正是嫁娶的好时节。”
伽晔笑说:“此时全凭海王海后做主。”
莱茵夫人面上也带着笑容,说:“现在离婚期只有四个月,若丽姝公主回南海准备各项事宜,时间紧迫,肯定来不及,不如暂时先住在琉璃岛可好,那里虽不比南海宫殿富丽堂皇,但好过劳碌奔波,我会遣人将一切准备妥当。伽晔殿下和丽姝公主可有什么意见?”
伽晔笑说:“我没什么意见,只要看我这妹子同不同意就是了?”
众人望向丽姝,丽姝羞怯的低下了头:“全凭夫人做主。”
丝竹声未落,凌蔚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含光殿,夜空浩瀚,花影婆娑,他冷冷望着手中彩色琉璃球,那手掌般大小、结满丝带的彩球随着他紧紧抓握的手指,一瞬间化为齑粉,洋洋洒洒,随风飘散。
月妮娅亦步亦趋随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冷风凄清,月光照拂而下,卷着噪腥的海声传来。清风日日吹,明月年年有,可是逝去的人呢?夷狄默默独行在琼楼玉宇中,远处丝竹歌声清晰传来,欢闹笑声不绝,神簌殿里掌握大权的是他的至亲,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想要取得更大的利益,致死自己的儿子丧生,却最终以千万人的生命代价来复仇,如此,又有多少鲜血流尽,换来今日歌舞楼台,联姻消战。夷狄讽刺地想:最后一抔黄土化尽,谁能真正的得到什么!
黑暗中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花影在寒风中婆娑摆动,忽然远处纱灯下人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夷狄心中一动,快步追了过去,转过亭台楼阁,偏僻角落宫殿外,凄凄枯草高过膝盖,虽已是深夜,嘶哑而痛苦的声音顺着海风传来,仿佛已经疲惫到极点,那人每一声叹息都极为短促,继而被更加短促而隐忍的叹息替代。
夷狄知道翻过这面墙就是东海执行场,夜深如此,怎么会有人在那里用刑?他望了望天空,翻过墙去,寒风冷冽,吹拂在面上,有些刀割般的疼,夷狄绕过黑黢黢的礁石,看见数十把火红的火把在空中燃烧,黑色的烟雾随着火红的焰稍升起,被风拂开。
刑场中的十字架上垂吊了一名受刑者,一名执法者挥动短小精粗的铁鞭鞭笞在那人身上,她全身上下的衣裳被铁鞭撕裂开无数口子,露出里面的开裂的血肉,无数鲜血流溢而下,染红了全身。
夷狄走近丈余,终于看清了那人隐在乱发下的容颜,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快步奔上去,一把将执法者推开,夺下他手中的鞭子,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两下,一脚把他踹开:“混账,谁让你打她……”
执行者见是东海七殿下,当即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敢还手。夷狄扔了手中鞭子,跑到受刑者面前,急急拂开她脸上乱发:“紫萝,你怎么样?”他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绳索,“你两年前不是已经从碧祁岛离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受罚……”
“夷狄,”萝萝虚弱的开口,打断他,斩钉截铁,“你放手,这是我该受到的惩罚。”
萝萝身上鞭痕扭曲狰狞,血肉外翻,夷狄不敢触碰,静静望着她:“是夫人责罚的你?”
萝萝点了点头,嘴角露出冷漠的笑意:“这是我该受到的惩罚,不是么?”
夷狄将她放下来:“我带你去找夫人,这样你会被活活打死的。”
萝萝摇头,神色决绝。
夷狄心中含怒,不顾她的坚决,从地上把她抱起,转过身就看见一名中年黑衣男子缓缓走到他身前,说:“七殿下,这是夫人的命令,您不能带走她。”
跪在地上的执行者战战兢兢的站到黑衣男子身后。夷狄冷哼了一声:“我要把她带走,你能拦得住吗?”
“不能,”黑衣中年不卑不亢地说,“但您也明白夫人的规矩,受刑者既然来到这里,在刑罚没有完结之前离开,不管什么原因,夫人就绝对不会再用这样的手下,那么她的下场就只有死亡。”
夷狄半抱着萝萝,一手拽住黑衣中年胸前衣襟:“黑嶷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有夫人撑腰,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属下不敢,”黑嶷漠然说道,“属下只是遵照命令行事。”
萝萝忍着痛苦从夷狄怀中挣脱,走到刑架前,冷冷:“七殿下,你走吧,不用再管我。”
“紫萝,”夷狄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她,冷喝,“你不要命了吗?”
“这是我的事情,”萝萝别过脸,冷静地说,“我既然做错事情就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紫萝!”夷狄紧紧盯着她,恨恨一咬牙,扯住黑嶷的衣领说,“我去找夫人,在我来之前,你若是再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他推开黑嶷,快速奔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萝萝仿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依靠着刑架,站直身体:“请继续吧。”
黑嶷冷漠的挥了挥手,站在他身后的侍者,立刻上前将萝萝绑起。黑暗的海风吹拂而过,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千万毒蚁在嗜咬,萝萝紧紧咬着牙,忍受一鞭又一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