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异人乘着马车急匆匆地,向着吕不韦的宅府而来。马车顶那尊金质狻猊,因马车跑的太快,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
??这是他第一次到吕不韦的宅府来。路过西市,市场上一如既往地人头攒动。以皮货为主的娄烦人,以手工制品为主的齐人,以织物为主的楚人,倒是当地人与秦人没有特色,也难以分辨出来。
??门人进去通报,吕不韦出来亲自迎接。
??“不知公子光临!有失远迎,不韦这厢有礼!”
???异人此时已是安国君与华阳夫人的嫡子,自然精神上一扫往日的晦暗之气,神采自是不同。
“先生可曾听闻上党之事?”双方落座,异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露出焦虑之色。
“已经知道,期间种种,不韦只是道听途说,愿闻其详!”其实吕不韦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却想要知道公子是如何看法。
“秦国占领了南阳之地,韩王急于与秦求和;令上党郡守冯亭降了我秦;传那冯亭自作主张,率众降了邯郸!”
“以公子之见那?”吕不韦接着问道。
“异人有两处疑惑?”
“说来听听!”吕不韦来了兴致。
“其一,若先生是那冯亭,会否自作主张?”
他只是停顿一下,接着说道:
“一来有违王命,而来得罪与大秦,而去把自己和郡中百姓置于此等境地,做这不忠不义之人之事!?”
“那却是为何?”吕不韦也是疑惑。
“必是赵人从中做梗!”
“何以见得?”
“若冯亭无赵人胁迫,断不会做如此超乎寻常之事;反观上党乃邯郸门户,上党若失,邯郸门户洞开!如此一来,邯郸得益最大,是故异人以为此乃赵人从中做梗!”
“公子所言极是!不过不韦以为,以赵国的角度看,也是必然如此。否则对赵来说,无异于得不偿失!以此来看,秦赵间大战不可免,公子应早作打算?”
“先生以为,该作何打算?”异人有点着急!
不等吕不韦回答,就在此时,一阵乐声传来!
如泉水流过山涧,初时如环珮相撞之音,但环珮之音却是生涩,少了涧水之婉转绵长。流水若一满是爱意的女子,无意诉说,只在诉说,说给天空说给云朵,说给在听与不在听的;只要在说,听与不听都是不打紧的;紧要处飞过几只鸿雁,飞过时几声清啼,是在傍晚时飞的,极缓慢,缓慢到快要掉下来,掉到那火一样的晚霞里;叹息声夹杂在流水声和鸿雁的鸣叫里,细如游丝,如看山涧旁的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的开放在遥远的夜空下;又恰似那一树的紫丁香缤纷在静默的烟雨里。
这是赵姬的《云裳》!
异人已经没有心情与吕不韦谈论秦国与赵国,谈论韩国与上党,谈论一切的一切。
“公子!公子!”吕不韦面露愠色。
??异人恍惚地转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吕不韦。
吕不韦定了定神,说到:
“此时不可操之过急,得小心谋划!……”
“敢问先生刚才这曲《云裳》乃何人所为,异人虽不敢以伯牙子期自诩,但却以见此人为此生之幸事,望先生莫要推辞,不得愿,异人则无酒饭之思耳?”
心之切切,言之凿凿!
子期逝,伯牙誓不操琴!这异人难道是一乐痴!
虽这样想,但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此曲乃不韦之妾所为,原来公子也是通晓音律之人!公子言过了,如此稍候片刻,我便前去唤她出来!”
人未到,先到的自是那白椹的香味。先生在前,紧跟着便是赵姬,只见她着了一件绛紫色长裙,黑色的抹胸遮盖的恰到好处。栗色发髻高高的盘起斜插一只碧玉的簪子,鹅蛋型的脸不是妩媚却是飒爽的英气,只在似雨如烟的眼神里透着女人的娇媚。
?异人知道,这一生他逃不掉了。
???这分明是前世见过的那个女人!
???这分明是魂牵梦萦见了她再也不想见别人的那个女人!
???虽非千娇百媚,却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女人!
???异人此刻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目不转睛的看着赵姬。
???吕不韦大为不悦,强迫自己忍住怒气。
“异人这厢见过夫人!”异人自己顾不得身份,他既是客人,又是秦国公子,此刻已经没有了礼数。
“见过公子!”
赵姬深施一礼。
吕不韦插了一句:“贱内能得公子错爱,真是三生有幸!”
双方一阵寒暄,话题再也没有回到军国大事上去。
当晚,吕不韦与那异人都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无事。
刚过午时,吕不韦想起昨天异人的失态,甚是不爽,此时也是饭食不思。
正在此时,门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个叫做李农的来访。
这李农可不是一般人,虽说是平原君的门人,但在赵王面前都有几分薄面,平原君十分喜爱。
吕不韦赶紧把他迎了进来。
他一开口,吕不韦就把来意猜出几分。
“先生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么?”
李农不紧不慢地说到。
“是那公子异人叫你来的吧!”吕不韦面有不悦地说到:“不韦念其年轻,不谙世事,事情过去,不再与他计较了!此事不韦不便与他当面交涉,还望转达!”
李农面露难色:“先生误会了!说到此时李农也甚是为难!不知如何向先生开口。”
吕不韦甚是吃惊,不知还有何事让他为难!张口结舌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先生,说起此事李农羞于开口!所以拜访之前,我便专程就此事前去请教平原君,平原君言,言之无不妥!”
吕不韦觉得有些糊涂:“说了半天,不韦不知先生所谓何事?”
“公子异人昨天在贵府看到夫人,被夫人才貌倾倒,寝食难安;请与先生谈,她想娶了夫人……”
不等李农把话讲完,吕不韦已是勃然大怒!
抄起案上的酒具砸了下去:“真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此等事情是如何提起?”
李农倒是不惊,像这一切就在意料之中一样。旁边的门人吓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走进来。
“先生与夫人情真意切,李农早有耳闻;虽非正室,甚于正室;那异人异想天开,荒诞不经,不可理喻!不过……”
“不过什么?难道你要我将她送与异人不成?!”吕不韦的眼睛充满血丝,几乎是怒吼。
李农没有正面回答,“先生息怒,容李农将话讲完!可否?”
吕不韦喘着粗气,将头偏向一边!没有讲话!
“异人乃秦国公子,正当少年,春心萌动;况夫人正值豆蔻,色艺冠绝,异人动此念头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奇!并未做下不齿之事,先生如何大动干戈!?”李农说完,亲手添满水盂,呈给吕不韦。
李农此人乃平原君心腹,城府极深,当异人找上门来,求李农出面给予成全,李农亦觉无比荒唐。但反复计议,想这赵姬乃平阳王孙女,异人已是安国君与华阳夫人嫡子,不出意外,则是未来秦王,如果成其美事,秦赵何以会兵戈相见!?想到此处,李农赶紧与平原君商议,平原君大为赞赏,使其前来,劝吕不韦忍痛割爱!
“先生,异人虽是唐突,可对夫人一见倾心却是真情!如此赤诚之人也是世上少有!”
吕不韦抢过话来:“难道先生要我去谢那异人不成!?”
他的手都在颤抖。
“先生,李农绝非此意!”看到吕不韦这个样子,李农马上把气氛缓了下来!
“那异人现在是安国君嫡子,昭王与安国君年事已高,旦夕之间,说不定明年,异人就是万人之上的秦王;夫人色艺美艳天下,异人动了此心,岂可轻易罢手!纣王拥妲己而失天下,幽王博褒姒而戏诸侯!李农之意并非言异人因贪美色而失天下,李农之意乃异人对夫人一见倾心,可见此人情义深重!今先生若执意回了异人,则异人与秦国皆与先生为敌也!以李农所见,虽不敢断言天下乃秦之天下,却可言二有其一也!是时,先生仍为天下巨贾乎?李农以为安能安身立命否?”
听完此言,吕不韦半天没有讲话。
李农见状,继续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一侧室耳!然似夫人如此之人,李农也为先生感到不舍,怎奈别无他法!今日之言,不妥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吕不韦一边听着李农之言,一边暗自思忖;这边是最大的赌注秦公子异人,几乎压了财产的一半,那边是自己如花似玉深爱着的娇娘,如果不把她再搭上去,自己不要说翻本,把全部财产赔进去,到头来保不住自己的青儿,还有性命之忧。
这一局怎么赌?
吕不韦的脸痛苦的已经扭曲了!
“先生有所不知,因那异人是秦国储君,事关两国联姻之事,不可马虎,李农深知先生乃有情有义之人,但事关秦赵两国,此事平原君已通报成王,李农前来与先生商议,与私乃是尽李农平原君与先生朋友之谊;与公若先生不能决也,则成王将使人颁旨与先生与平阳王!此乃国之大事,王命不可违也,李农与平原君也无能为力。请先生谅解。”
李农此话讲完,吕不韦感觉自己被丢进一个深深的枯井里,又被盖上厚厚的盖子,心里是那么的无力,无奈。此时他已经不在邯郸不在赵国,不知冬夏,只见他的青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的从他身边拉走,越来越远,可他无能为力,甚至声嘶力竭地喊一声都不行,只能眼巴巴看着。
李农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动也不动。
……
是赵姬,还没有走进大厅,白椹的香味先飘了进来。
吕不韦此时的头脑已经不可以正常思维,除了恼怒之外,只剩下赵姬。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阿郎!”赵姬轻声叫到“阿郎!客人都走了?”
?????吕不韦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赵姬是何等聪明之人,她马上就感觉出其中的异样,跑到吕不韦面前“阿郎,出了何事?快说!”
?????只见吕不韦泪流满面,一把把赵姬揽在怀里,虽然没有出声,那赵姬分明感觉的到吕不韦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
待把事情的经过毫无保留地讲给赵姬,赵姬看到好像转眼之间,吕不韦一下苍老了许多,颌下的短须花白凌乱,目光呆滞,再也不像平日里那么炯炯有神。
奇怪的是,赵姬并不像一般的女人不知所措,她反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椹台的流水声好像变大了,在前厅里都可以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微风吹过竹子摆动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她面无表情,清丽的脸庞少了秀气,多了冷峻;没有惊慌的神色,甚至不像吕不韦那样,连一点沮丧都没有,更不要说泪痕。
“阿郎!”赵姬背对着吕不韦“如果我嫁了异人,你会恨我吗?”
“你?”吕不韦眼睛一下睁得好大“异人?!”
“不!不!不是这样的!”他立刻否定了!
“阿郎?”赵姬平静地说:“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我再想想!好吗?”
赵姬没有回答,她心里明了,从第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异人是火一样炽热的男人,她是会为了赵姬舍弃一切的,荣华富贵,权利,乃至江山!也许是暂时的,但是却是那么真实!而吕不韦不是,吕不韦是山一样的男人,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也可以感受到它坚实的依靠,但你感受不到那份炽热,但不论何时,那山就在那里!
这是赵姬的感觉!他知道他的选择!
白椹台下的水哗哗流着,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