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要娶赵姬,安国君与华阳夫人很快就接受了。
这未来储君的婚事却马虎不得,且赵姬是平阳王孙女,又是吕不韦之妾,王室血统是最要紧的。华阳夫人与夏姬派了少府与医丞太仆一干人等速速到了邯郸。
少府是主管公子婚配的官员,医丞就是医官而已。
太仆问了姓名八字,占卜一番,大吉。
医丞在异人公馆的后院辟了一间静房,早早传话过来,过两日便要接赵姬过去谨室。
是时赵姬已经离开白椹台,回到平阳王府。
府中获知谨室之事,立刻报至平原君府中。平原君闻听,便使人传来吕不韦与那李农。
“先生,”平原君问道:“可知夫人有身否?”
他一脸凝重。是时诸侯国之间献姬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若献了有身之女却是为人不齿之事。
“不知。”吕不韦茫然地回答道:“似无耳!”也是异常尴尬。
他又转身问那李农:“先生可知何为谨室?”
“相国,李农也是刚刚得知,这谨室之制乃是应对秦王室宗亲血脉之策,对储君王后嫔妃尤甚;如有献姬,则辟一静室,使贴身女阿与所献美姬独处,观其月事;若月事来潮;则移出谨室,由医丞把脉,以确认此女无身!少府乃华阳夫人心腹,专伺此事!”
“若所献之姬有身,那便怎样?”平原君问道。
“若谨室查得所献美姬有身,则献姬者必怀叵测之心,百口不能言也!秦必疑我等献姬别有用心,虽不至诛杀,却怨做了卑鄙之事!我王与相国颜面尽失也!”
“嗯!”平原君叹道:“此事干系甚大,若那赵姬是有身之妇,我赵国体面何在?秦王必疑我等叵测之心。若此不若不为也!”
他思忖片刻,对吕不韦说道:“有劳先生,速去平阳王府,按礼制你已不得再见夫人,寻一可靠妇人当那平阳王之面,面授机宜,由妇人去见赵姬,确认月事之事!此事如天,不可惘传,否则命休亦!”平素看似仁慈的平原君说到此处眼睛里露出一丝杀气。听得这吕不韦连声称喏!
吕不韦走后,平原君对李农言道:“事关国事,不能失了体面!若有闪失,则你我难辞其咎;原不知秦有这谨室之制,都是因草率行事,今吕不韦也不知详情,非无!乃不知也,若赵姬有身,岂不是诒笑天下!”
“大人,事已至此,大人虽不是卑鄙之人,但此时已无法顾它!李农觉得须两边用事,一边李农出面至异人处以朋友之名,宴请咸阳来客,其间见机行事,与那女阿百金,言明利害;赵姬处使平阳王府用事,使那赵姬以备它法,以备女阿反目!”
平原君听完,无奈言道“只能如此!”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一月有余,谨室之事已毕!
女阿早早向少府来报:“大人,小人与夫人同处一室,待既望,夫人月事潮起;奴婢以告医丞大人,自是时,小人每日查验,七日月事毕;医丞大人每日询问,奴婢皆据实告之!”这女阿从容道来,自是没有丝毫慌张。
医丞也详实向少府陈述查验之事,其中繁文缛节,自是繁杂的要紧。
最后刻了竹简,自是不能人人见得。
作为赵国相国,平原君自是知晓,并在封泥上盖了印信。少府一干人等也都印了封泥。
平原君要少府一干人等在邯郸盘桓几日,少府言,有王命在身不可造次。平原君也不敢多留,派一队甲士送其返回咸阳。
半月余,甲士回邯郸复命,少府一干人等过陉口之时,遇不明野人掠夺财物;甲士拼死保护,死亡大半,咸阳少府一干人等之中,医丞与女阿皆被刺死,其他小伤无恙,封泥保存完整,已将一干人等送入函谷关,想必此时已至咸阳。
平原君与李农听完,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赵姬离开白椹台已经有三个多月了,谨室之后,她只可以住在平阳王府。
身边的侍女已是异人公馆与平原君府里派来的,大家不愿出了什么岔子。平阳王府虽有不悦,也说不得什么!
她心里明白,此生不再有白椹台,不再有阿郎了!从此她会去到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只不过日夜陪伴的不再是她的阿郎!而是一个将要君临天下,万人之上可以生杀予夺的陌生人异人!此刻她的心里没有了哀愁,也没有怨恨,更谈不上喜悦。就像一个被拔去花草的泥盆,再也没有了对芬芳的满足与期待!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寂寥也没有。
王府里的人本来很少看到她讲话,此时就更不敢多嘴,甚至看见她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虽然秦赵之间有兵戈之争,但咸阳与邯郸的想法是一致的,免得生了变故,即使在上党陈兵,但异人娶了赵姬也是秦国的公子娶了赵国的公主,隆重自是不必说的!
喜事毕,转眼开春,赵姬有身自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异人非然高兴。
此时上党兵家之争,已经箭在弦上,异人只能眼巴巴看着,无所适从。
虽贵为秦国太子安国君的嫡子,此时两国战事吃紧,秦赵两国兵士已经在陉口之西摆开阵势。赵国权贵看着异人,也不觉得此人会有多大的用处。
异人甚是难堪!
秦国的带兵之人是左庶长王龁,赵国是蔺相如举荐的老将廉颇。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廉颇审时度势,放弃上党,紧守长平。守住长平,就守住陉口;守住了陉口,也就就守住了邯郸。
这一日吕不韦来到异人的公馆,异人自是十分焦急。战事越近,形势越是难以把握。一看到吕不韦,异人问道:“先生,当下情势如何?”
吕不韦正色言道:“赵王此刻焦急万分,因公子与秦国联姻,现在看来当初他们支持也是有其想法。”说到此处,吕不韦停住说话,看了一眼异人,又朝着院子外看了几眼。漠然的叹了口气。
院子里的那几棵不知名的树竟然开了花,虽然不是茂盛,却让这院落有了生气。
“昨天,赵王已遣平阳王前去咸阳议和,上党十七城原封还与秦国,还拿了那冯亭的人头,条件是以赵太子为质!”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异人。“公子无虞矣!”
异人听到此言,看不出高兴!面色丝毫没有改变。
“赵胜蠢矣!平素盗得欺世之名,危机之秋却利令智昏,为这上党十七城之利,置赵于水火之中而不知!我大秦三十几世明主,自襄王立国,几世不遗余力,至穆公时辟地千里,所为何也?!乃立我大秦之志,我王初立,垂沙之战,楚一蹶不振,楚军虽披坚执锐,但与行尸走肉无异,难有作为;伊阙之战,韩魏相互推诿,武安侯何等英明,一眼看穿,分而击之,韩巍无还手之力;鄢郢之战,楚只有望风而逃!自此楚不足虑也!此三役者,取胜之道,皆胜在破其合纵之法!”
说到此处,异人从树上摘下几朵已经枯萎的花朵,丢在地上,又用牛皮靴踩了上去!
接着回头看了吕不韦一眼,嘴角飘过几丝得意!
“公子灼见,倒让不韦顿开茅塞!只是期间种种,不韦知之甚少,愿闻其详!”
吕不韦此言应是真心话,他虽是天下巨贾,精于投机钻营之道;此等高屋建瓴,一览众小之能,非常人可及也!楚怀王赵成王平原君皆缺乏此等智慧,才弄巧成拙,自顾不暇。
异人继续言道:“垂沙之战始于太后,其厚赂于楚,与楚联姻,怀王鼠目寸光,是时齐楚乃天下翘楚,齐富甲天下,楚人鲛犀以为甲,坚如金石;宛铁以为器,锋利无比,然难耐太后怀柔之策,背齐而与秦合欢,太后圣明;由此魏韩皆向齐也,纵使那唐昧精通星相之术,在齐魏韩大军面前,垂纱一战也难逃一死!破掉齐楚合纵,此役便一箭四雕也!”
“好一个一箭四雕也!”
吕不韦忍不住叫出声来。
“武安侯率兵至伊阙,得报韩魏之师相互推诿,武安侯一眼识穿;是时韩魏兵马,韩寡魏众,但韩军弩强盾坚;魏将不悦!武安侯置疑兵旌旗使韩军不可妄动;集强兵痛击魏军,韩军不明境况,未施援手;武安侯一鼓作气,大败韩魏联军。似此貌合神离之合纵必败也!”
“公子言之有理!但不韦有一事不甚明了,言相国之策乃远交而近攻。公子言鄢郢之战为何牢师远征而不是近攻?”
“是时襄王恨怀王之死,迁使者游说于诸侯之间,谋合纵之策以雪怀王被掳之耻!我王得知,岂容得合纵之势再起,武安侯自陇地长驱直入,沿汉水而下,以水淹之法,区区数万之兵大败十倍与己之敌,那合纵之说也胎死腹中。自此,楚国便一蹶不振也!”
“听公子之言,看来你已思虑已久!不韦听来,自有拨云见日之感!”
“异人以为,平阳王前去议和,必无功而返;但我王会据此大作文章,生出许多事端,使全天下人皆知秦赵将会和解,以此,韩魏楚齐则不敢轻言合纵,时机一到,便置赵军与死地耳!”
“那公子如何打算?”吕不韦问的躲躲闪闪,异人自是明白其中道理。
“情势已是危急,夫人大期将至,也不宜有太多的打算!先生之意呢?”对于许多与赵国之间的瓜葛,吕不韦自是经验多些!
“以不韦之见,当下倒是没到最危急之时。如果如公子所见,在冯亭降赵之时,平原君私下做了手脚,目下自当觉得理亏,倒不会有什么危险,至少平原君自己觉得邯郸不会有太大危险!邯郸无虞,公子无虞矣!”
异人没有说话,他是火一样的人!
吕不韦心里略过一丝欣慰。这欣慰中透着微妙的意思;其一在大是大非之前,异人确有不同一般的敏感和觉悟,自己望尘莫及,以至于吕不韦都有一些自惭形秽;其二异人与赵姬的结合倒是更加般配!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自己都是吃惊!他已经分不清他和赵姬他的青儿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