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雪山秋,一地银霜,雪花无蜜蝶也愁。
千山叠雪间那一道黑影有如巍峨伫立的冷山,虽坚毅依旧却仍然抹不去忧愁之态。是左雨大哥。
婵英将她的一袭狐裘大衣脱下,不待我说便围在了我瑟瑟发抖的双肩上。“洞里比这里冷上无数倍。”她只冷冷地开口,似乎娴熟又温存的动作里都不见得有一丝关切或情谊。但见她走到一片白茫茫的峭壁前,双手微微划过当空,带起一阵瑟瑟索索的声音伴她手指间蹁跹沉浮的蓝色冰焰彩蝶般舞蹈。
左雨大哥依旧伫立不动,然而我却仿佛听见了一声沉重且迷惘的悲叹。那不来自周围,来自我的心里——那通灵的天赋,只是这次居然显现的是左雨大哥的声音。
左雨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了。我喃喃着,忆及那****要我离开我与风的居所时那捉摸不透的深邃,我哑然失笑。
无声无息,眼前一片白雪退散。我看到一个看似深不见底的洞穴,折射着莹亮清澈的冷光,洞口堆砌的巨大冰块居然带着几丝冰裂与绵絮,有如冻结的泪花,融进多少说不清道不尽的寒凉。
我开始感到那深邃的寒气。虽然婵英为了不让这极寒之气侵入我的身体而给我服下了散冰霜,我还是感到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我紧紧地攥着裹紧在身上的狐裘披风,咬着牙,一头扎入冷光莹莹的黑暗。
风,我不管你是为何呆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只要可以保住你的安平,玉符我便给你。只是,若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我的眼前又开始云雾缭绕,我深刻地知道下一刻我将会看到什么。每次想到风,想到他种种异常的举动,想到这最近的不寻常哪怕仅仅是因为这些而牵引出来的东西,那个老者都会那么自觉地光顾我。他到底代表了什么,或者说——他是谁?
——还好,许是极度的寒冷混乱了我的意识,那个垂垂的身影终究没有现形。我一步一踉跄地走在这湿滑而阴暗的冰洞里,心脏撞击胸腔的砰砰声响得近乎毫无节律,几乎让我要失去控制。
愈往里走,寒气愈是逼人,我几乎感觉寒冰之气充斥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随着我愈加往里的脚步而深入我的心肝脾肺。我紧紧掐着我的人中,以防我会突然晕过去。
眼前的冷冷荧光,已经愈来愈强烈和明晰。
终于,隐隐约约地,我看见万千冷光融会之处,显现出一个身影来。盘腿而坐,垂头倚剑,凋零颓唐,却又拼尽全力般地让自己如雕塑般伫立于此。
我深深地怔悚了,这个盘腿而坐的人——这个看起来如此颓唐和低迷的人,竟就是风!
刹那,我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不能动弹。他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然而那飘逸的长发像死死凝在身上一般颓靡不已,原先清澈温和如古玉般的眼,现在竟像死水一样空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深陷的眼窝和沉重的黑眼圈那么耀武扬威地挂在他已见瘦削的脸上,标志着他几天几夜的不食不睡!
风……我听到心里有滴答作响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的心在滴血。
那干涸如死水的双眼,在认出眼前穿着蝉英的裘衣的女子是我之后,我清晰地看见,那里面起了惊蛰的波涛。
“现在你见到他了。”
身后的极冷之声便就开始发话,“可以把玉符交给我了——若你想,给他亦可。”
我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看着他的眼眸从死水到翻腾,再从翻腾重新变回死水。莫名的痛意顿时潮水般席卷了全身,我几乎无法正常地站立。
“……风,我来了。”我瑟缩着开口,我听到我的声音犹如蚊蝇,细弱无力且颤颤巍巍,我不知道这样的声音是否会被这无边的凄冷掐断而穿不进他耳朵里。
他顿了半刻,我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重又翻腾颤抖的波涛。心里像被人紧紧揪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拼命搅拌成碎,痛,痛到我的嘴唇不停地发抖。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心底隐约升起一种异样的期待和欢愉。他瑟缩着张开双唇——“玉符在哪。”
瞬间,就如扼杀般掐断了我的一切念想。
他,竟只想着玉符么?
心痛欲绝,身体像被拦腰截断般,我再也难以保持那般纤长伫立的姿态!
“……玉符,在我身上。”我咬着牙,努力地让自己依旧伫立如他初见我那般孤傲和独立,极力维持着这仅存在我身上的一点点自尊。我颤抖着把手探入衣襟,取出一块温热柔润的东西来。那如手掌般大小的玉符就躺在我的手心,因极度的严寒而迅速结了一层碎霜,然而依旧抵挡不住它温润柔暖的光泽。我走上前去——用我早已经麻木和僵硬的双腿——把玉符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我没有看他一眼。我害怕当我看见他冷漠如冰的眼神后我会控制不住而失去我所有的自尊。我不想!
“拿去吧——这就是我的价值了,对吧。”我颤巍巍地直起身,那问题随着我放空的双目出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无奈的探寻。“——那个人劫走我的目的所在。”
蝉英没有发话,我也无心再看风的眼神。或许我的价值就这样用尽了,自今日后,我也许再也见不到风。
抬起眼,蝉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左雨大哥。他看向我这边,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着风,我的眼前结着一层细细的水雾,我看不清他的眼神里含着什么东西。
我走向他,像寻找什么依托一般。我听见他喉管里传出一阵悲鸣,他抬起手来合紧我身上的狐裘,撑着我颤抖不已的身体,要将我送出去。
可是我不。我要看着我祖传的玉符,是如何在我任洎梦的手里消失的。
只见蝉英站在原先的位置,一动不动,嘴里喃喃有声,尽是我听不懂的怪异咒语。风紧紧攫住他倚靠着的长刀,我感觉到他异于往日的强烈的不安。
左雨大哥极力要让我离开,我依然站在原地。我不知道这玉符究竟有什么特别。
“你不会想看到的。”左雨大哥的声音低迷万分,一点没有了武林盟主的风范。
我看见蝉英的双手又缠绕起了那种清澈炫目的蓝色冷光,像跳动的鬼火,又如翻飞的蓝蝶。刹那间一声震颤天地的巨响轰鸣而起,风的身后显出万丈剧烈红光,瞬间取代了洞内的极寒之气!我大惊失色,随着蝉英的咒语而升起的不只有那莹莹闪光的玉符,还有风——他的身后似乎孕育着什么东西,我看见他的衣衫像填满了什么东西一般明显地鼓起并蠕动挣扎,仿佛片刻后就要喷薄而出!
——出现了!风瞬间将刀凌空一划,道道刀风如锋刃般砍向四面八方,山河摇颤、天地欲裂!左雨大哥急忙搂住我闪身回避,然而我还是看到了——风的脸开始狰狞,他莹润如古玉的双眼变成没有眼珠的惨白,皮肤也成了难以言表的暗黑,伴着身后愈加强烈的万丈血光迸射出屠世的凶残!那膨胀的衣襟刹那完全破裂,我看到他身上斑驳陆离的纹样——像蜘蛛脚一般由下至上将他紧紧缠住的红色筋脉纹,手肘上脊背上脚踝上伸出的如鱼鳍般尖锐的刀锋……俨然一个再世的恶魔、鬼话里的魍魉!
“风!”我惨然大叫,我感觉我的心已经从我身体里跳脱了,身体的剧烈痛感几乎要把我炸裂开!突然一个痉挛,我只感觉我飘了起来,又突然坠入混沌……
头晕。仿佛世界都在打转。
胸膛是无以名状的难受和堵塞,莫名的恶心哽在我的喉头,手脚像挑断了经脉一般瘫软在床,身体一阵凉、一阵热,我简直怀疑自己已进弥留。
“大夫,我弟妹她怎么样了?”恍惚中听见左雨大哥焦切的声音。我皱紧了眉: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看见了风的身体在异变,然后——是左雨大哥吧,他带我走……然后,然后……
一声爆裂,然后……
“……杨盟主,您是带这位姑娘去了什么地方?”那大夫的声音竟带着几分责备,“这位姑娘怀有身孕已经三个月有余,方才老朽诊脉,感觉她是受了极寒和惊蛰。您可知,让一个有孕三月的姑娘受这样猛烈的极寒和惊蛰是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