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梦梦醒醒,我也不知道在这个阴森的地窖样的地方呆了是有多久。
那个人再没来过,当我醒着的时候我只能听到这暗房外面有几个看守的声音在窸窸窣窣地叽喳作弄,然而我却只能听真切几个词语:延维,魔魂,风,武林,寒魂。
我的意识果然没错,这件事就真与风有关。风去到寒魂封印地,看来也不是什么毫无头绪莫名其妙之事。可是既然有所原因,他为何不告诉我?这又关那个已死多年的千年魔物什么事?武林又是怎么了?左雨大哥,为何他也不肯对我透露只言片语?还有,蝉英让我放弃风——为何要放弃,就因为这件事?!
恍惚间,我的眼前竟又开始明明灭灭地浮现出那雾霭般地幻象,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垂垂老者的雏形来。我极力甩着沉重的脑袋,企图把自己弄昏,哪怕是真的昏迷过去也好。那个老者的形象给我以无以名状的恐惧,像突来的一团阴云把我死死笼住,紧紧攫住我的喉咙,我在这个幻象面前就像一只待宰的雏鸡那样无力和软弱——而我,在这之前,任何通灵的幻象我都可以平淡地接受,哪怕是天地灭绝、混沌重现!
这个幻象,这个奇怪的幻象,它究竟代表了什么?
我开始对我的通灵的天赋有莫名的惶恐——而之前,我一直那样地引以为傲,因为它已经多少次帮助我,帮助风和雨,脱离险境,乃至战胜邪恶。
我,在怕什么?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我的饭食似乎一点不随平常,我感觉那群看守送东西来的时间总是那般参差不齐、没有规律,或者说,有规律也没用——我根本不会动一口。虽然那都是肉香扑鼻、色嫩气浓的美味佳肴,我即使饿到快要昏迷也还是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能吃。我不知道这里面会下什么迷魂汤。爹说得好,最毒的药,总是杀人于无形。
而且,浑浑噩噩也好——这样,垂垂老者出现的几率,便小了很多很多了。
时光滞懈间,又听见昏昏沉沉的石门洞开之声——看守又把饭送来了。
芬芳扑鼻的饭食,浓重的烧肉的诱人气息,浅浅淡淡缠绕着的素膳的淡雅甜美,空气中顿时少了几许寒冷之气。我感觉肚子又在不争气地敲鼓,咚咚咚的声音,刺激着我最脆弱的神经。我狠狠地咬着嘴唇,不可以认输。
“现在是用膳时间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进多餐的我只听见那些混沌的断续。我皱皱眉,吃力地把沉甸甸的脑袋转向黑暗的另一边。
头晕目眩,我甚至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时刻,我突然感到浑身说不出的爽利轻松——钢铁般的束缚顿时全部被松开了,闪电般的速度叫我不得反应,只是一刹那的讶异,我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倒向我沉甸甸的脑袋,像一条倾泻的枯木将坠落深渊……
“赶快吃了它。不吃,怎么有力气走。”
又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坠的身体顿时被稳住——或者说,被什么东西又重新箍住——但只是轻微的束缚以不让我倒下来。此刻,我才隐隐感觉到这顿时凌驾于饭食与地窖之上的凛冽的寒气,丝丝入扣的冰冷犹如冰天雪地中清剿的孤风!
“——蝉英!”浑噩的脑袋刹那清醒,浑身像被电击一般登时直立起来。那边却并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那束缚之力又加重了些,把我从倾倒的姿态拉正以靠在那原先的“刑具”上。“快吃了这饭菜,你不想它在我手里结冰吧。”
我微微张开了眼,不自觉地将它眯成一条缝隙——蝉英。脑海里登时又浮现出她迎风冷冽的白色长发,她无神冷酷的灰色瞳孔以及“我不会毒死你的。至少为了风阐汀着想,你还不能死那么快。”
这算是又猜中了我的心思么?我稍稍凝起眉:为风着想,看来我果然在这件事里作某些用处的。可是,这究竟是什么?
不管这么多了,为了风——至少是为了风,我也得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一咬牙,夺过她手里早已经冻得冰凉的饭菜,大口吞咽起来。她说得没错,这饭菜真的很冷,被她那千年寒冰沐浴过的东西生生填满,我的肚子一阵阵的冰火交替,煞是难熬。不料竟听叫她那难以捉摸的笑:“那么狼吞虎咽,小心吃进冰块——风阐汀的眼光还真是特别呀。”
最后那句话,——我是不是该庆幸她是在我吃进的饭食足以供应我的清醒时才说出来而感到高兴。
“好了,这样就不用我再花力气了。”
话尤在耳,我还在不明所以,只觉得胸前似被指尖一击,脑袋一阵痉挛,眼前便是漆黑……
再次见到光明,眼前已然是我熟悉的竹木青松框板雕花。
“醒了?再躺一小会儿。你至少两天没吃东西,身子恢复不得那么快。”
——清冷的声音传脑而过,像冰冷的手拉直了我缠绕浑噩的脑中幻象。胸中又燃起那令人难受的业火,似是厌恶似是嫉妒,似是仇恨似是无可奈何——然而我终于只能把拳头无力地握紧而又放开——我此刻孱弱的身体,根本不够资格生气。
“任洎梦,——你只说是或不是就好了。”她又开口,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和冷若冰雪。“你们家有一枚祖传的玉符,你可知道?”
玉符?我心一惊,暗暗的不安感又次涌上脑海。“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可知道,这个东西现在在哪里?”
她似乎没有理会我的询问,依旧故我地问着,声音里也一如曾时地,没有半点不悦或心烦的色彩,像永不融化的冰雪。我感到心里有异样的触痛,那阴森地窖中不断重复的断续的词语,瞬间在众多记忆中被挑拣出来走马观花地播放。
“——和风有关。是吧。”
“是的。”
她并不否认,反而解释得词词确凿意切。“如果你真的在乎风阐汀,就快点找到玉符,——把它交给我。风阐汀现在,必须执有这东西。”
“既是风需要的,为何我不可以亲自给他?”
几乎她语落同一时间的,我那么顺利和通彻地说出了这句话。那边凝固了,久久的死一般的宁静,连呼吸声都似乎销声匿迹。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击着肋骨的低迷声音在我身体里空洞地回荡,时明时暗的呼吸近乎变成萎缩。我急切地期待着她的答复,却又不想让她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我怕,我怕她会拒绝我见风的恳求,虽然我的声音那么冷那么绝那么不带商量余地,但我是真的想见到风——只要他安好,我只要他安好!
“……好。我让你见他。只要你见到他,就把玉符交给我。无论这东西现在在不在你身上——任洎梦的品性,我蝉英还是相信的。”
她还是开口了,没有回头,没有走进,只有声音在传递。我的心从瞬间揪紧到瞬间松塌,这惊心动魄的转瞬几乎耗尽了我现在仅有的一点体力。“风,风……”我听见我灵魂的呢喃,脑海中又是那翩然如白雪的身影,如风一般轻盈的姿态在悠扬变幻……
“梦,看这一片蒲公英——”其时,风吹云卷,一地如织锦般蔓延伸展的蒲公英犹如雪白的地毯铺展成山谷的美满,无数柔软细小的白伞儿随风悠扬地旋转飞翔,像一群身穿白裙的追梦旅人一般,笑着闹着飞向天空的彼岸。
我只是宛然一笑:“是啊。好美。可惜——终究会随风而去。”
“这样的场景——真像一场梦。一场美梦。”他缓缓从我身后走向前去,我听见他轻盈如风的衣衫扫过蒲公英时独有的声音,如风对花朵的私语。“而你说——这梦,会随风而去。”
一霎间,我终于明白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脸上一片炽热,我清晰地看见他清澈如水的眼中的我的面容上,那般迅速地升起了两片红云,那么热烈的色彩,简直将这明灭的天空照亮。他笑,仿若满足又仿若无上的愉快,他又走进我,抬起手来揽住我的肩。
“——我会陪你,在这里,等你爹回来。”
那一刻,漫天的蒲公英热闹如初见新鲜之事,喧嚣嬉笑曼舞于漫漫清空,那样热闹而幸福的欢腾。
风,你说过的,陪我等我爹回来。
可如今,我竟那么痛切地感到,这个承诺是这样的遥不可及,遥远到也许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就会瞬间改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诡异的通灵在作怪,可我现在真的宁愿相信这是我的通灵随着时间的疾驰,慢慢消退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