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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浪浊水急箭如雨,月黑风高火映天

却说张孝杰镖头和王山南副镖头带着手下一十二名镖师护送着白芳茹母女二人,出了平凉城,奔东而去。那梁浩自以为护送魏默两名家眷劳动镖局十六名镖师已算得上是大动干戈,却未曾想到这魏默嫁女儿却是这般阵仗,光是嫁妆就是四大车四小车,白芳茹母女各自坐了一辆小车,衣服食物又装了两大车,为防止路上有车搁浅,又放了两辆空车随行,拉车的马匹就有二十匹,又备了八匹骏马以作换用或骑乘,马夫十余人,佣人厨子丫鬟十余人,官道并不宽阔,这些车马一字排开,蜿蜒三十余丈,确是蔚为壮观。张孝杰带四名镖师骑马走在队伍的正前,王山南带四名镖师走在队伍的最后,另有四名镖师前后巡视,队伍一长,这人手便颇显捉襟见肘。

天瑞镖局名头固大,但真遇上不要命的劫匪,杀人越货后一哄而散,天瑞镖局人手再多招牌再响,拿这些人却也无可奈何。所以这几年天瑞镖局在各地广开分局,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多接生意,另一方面也为了侦查当地的匪情有备无患。各个分局之间不仅仅要在走镖上要互相接应,为过境的每一趟镖打通关卡,同时还要与当地的官匪建立可靠的关系,以求走镖安全。

这一带尚属秦西分局的管辖范围,张孝杰和王山南不光熟悉地形,与道上的各路人马也颇有交情,所以自不必担忧。那四名前后巡视的镖师背着“天瑞镖局”和“秦西分局”的旗帜,一边喊着“天瑞镖局,水到成渠”的号子,一边纵马在队伍前后疾驰,而先前派出去望风的镖师也轮番回报“前方三里处罗家村一切如常”“前方五里处雪松林并无埋伏”“前方十里处黑沟子河没有情况”。

张、王二人寻思这白芳茹母女身娇肉贵,一路上也不好太过奔波劳累,所以刻意放慢了行程,而午饭休息时间又额外长了许多,这一日下来,走了不过六七十里地,这儿离最近的秦东分局尚有百余里。天快擦黑,要去客栈住宿只怕也没有哪个客栈能住下这许多人,而且也太过招摇,毕竟多了几分风险。当下,张王二人寻了一处地势较低,吹不到风的所在,张孝杰拍马来到白芳茹的马车边,道:“魏夫人,天色已晚,咱们人多,不便投栈,就在此地露宿一宿,未知夫人认为如何?”

白芳茹掀开车门,往四周一看,周围了无人烟,道:“但凭张镖头安排,小妇人无有不从。”

张孝杰抱拳谢道:“不敢!”这才命大队停下,生火做饭,搭设帐篷。王山南一边安排人手四处查探,一边布置当夜轮班值岗人手。

魏府带来的厨子丫鬟佣人各司其职,有人取了瓜果点心给众人分吃,有人淘米洗菜开始做饭,有人伺候白芳茹母女洗漱更衣,这些事情本就是做惯了的,自然得心应手。这次随同白芳茹母女回洛阳的这些魏府中人,大都并无亲人在平凉,身无牵挂,毫不留念,因此才愿意继续追随,另外白芳茹性格温婉,平日待下人宽厚大方,众人皆拥护爱戴,而且平凉虽好,毕竟还不如洛阳繁华,这些人也盼到洛阳一长见识。

白芳茹年长持重,用过晚餐后,就在车中临时铺成的床上躺下休息,可嫣笑毕竟年少,平日虽常在平凉城中游走,却从未出过城去,这次不光出城千里之远,还有镖师护行,此番经历,对她而言可谓惊险刺激。眼看天色渐黑,明月当空,繁星点点,秋风渐凉,嫣笑看看周围空旷无边,心中忽想起那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可不就与此情此景交相呼应。心中虽然惴惴,却终究难掩激动,便去找佣人张伯要马来骑,还斩钉截铁地保证决不乱跑。

张伯十几年前就在魏府当佣人,后来老伴死了,又无子嗣,所以打算在魏家终此一生,这才随白芳茹一起回洛阳。他对这魏家大小姐的脾气可算是摸得一清二楚,心知要是让她上了马,就算是十头牛估计也难拉住她,更别指望她不乱跑了。当下打定主意,无论你大小姐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我都一概不允,逼得急了,自有魏夫人出来主持。

嫣笑自然不敢惊动母亲,可张伯越是不允,她心中就越是骚痒难耐,几可笃定这附近一定有什么好玩的物事。见张伯这边无懈可击,只得先回车上,再作考量。张伯自然乐得大小姐不再纠缠,去找相熟的魏府佣人吃菜喝酒去了。

嫣笑便趁这时偷偷从车中溜出,直奔马圈而去。这马圈其实并非马圈,确切地说,只是在河边拉了一条绳子将镖师和魏府的马匹围了起来,好让马匹吃草喝水。嫣笑靠近时,正看到有马夫正在细心地用湿布擦洗着,入秋后的天气到了晚间颇有些凉,这马匹沾水后便一哆嗦,甩得水花四飞。

嫣笑看准了一匹白马,这马远离河岸,多半是吃饱喝足了的,而那些洗马的马夫就在河边,离这匹白马甚远,偷偷骑走的机会又多了几分。嫣笑猫着身子一点点地靠近马匹,其他马匹见陌生人靠近,纷纷退了几步出去,唯有这匹白马纹丝不动。嫣笑心中大喜,飞也似的跑近,用手按住马的脊背,一个飞身就上得马去。嫣笑是家中独女,其母性情温婉,自然难以对她严加管束,其父又常年耽于酒楼生意,无暇它顾,以致嫣笑自幼性情乖张,于针织女工自然是从未碰过,而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却每日与酒楼的厨子小厮混成一片,厨艺也得其父真传,只可惜一直无用武之地,除了去厨房捣乱,她也颇爱骑马,马上功夫不输西北大汉,平日忘返酒楼和家之间,也从不坐轿,全是以马代步。

嫣笑这上马姿势自然是干净潇洒,这白马跑将起来更是迅捷灵动,嫣笑就只双腿一紧,白马便嘶一声越过绳索,冲了出去。其余马匹受惊不小,纷纷骚动起来,马夫闻声一看,那身影可不就是魏家大小姐,连忙上前喝止,却哪赶得上。只听嫣笑嘻嘻一笑,“你去告诉我娘,我转一圈就回。”最后几个字已然听不太清。马夫大惊,急忙去禀了白芳茹,告罪不迭。

白芳茹自然知道女儿的脾气,一脸无奈,冲马夫一笑道:“我知道了,不碍事的,你且回吧。”笑容尴尬且无奈,可马夫不敢正视魏夫人,自然无从分辨,只道是魏夫人准了小姐出去的,虽不明所以,但毕竟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急忙告退。

白芳茹命丫鬟去请了张镖头和王副镖头,道:“小女顽劣,竟偷偷骑马而去,我这做娘的疏于管教,惭愧之至。”

张孝杰和王山南闻弦音而知雅意,忙道:“夫人就请放心,这一带我等已派四处查探过,想必魏小姐不致遇到什么危险。我再派几人快马沿途寻找,必能找回魏小姐。夫人不必担心。”

白芳茹一听,感激不已,躬身请了个万福,“如此,有劳众镖头了。”张孝杰和王山南拱手答礼,各自去了。白芳茹自然不能安心,在马车上如坐针毡,不住派人到附近察看有没有女儿的踪影。

嫣笑自然没那么快就回去,更何况这白马脚力极健,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嫣笑心忖魏府中可没有这等好马,看来自己无意中骑了秦西分局的马去,不过既然已经骑了出来,也不在乎多骑一会,反正还不是一顿骂,在她心中,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挨父母一顿骂而已。

只可惜这白马适才让马夫去了马鞍,多少有点不适,幸好这白马不光速度快,更难得是四平八稳,嫣笑越骑心中越喜,却不忘记清方向,挨骂事小,万一迷失了路找不到母亲欲挨骂而不得就是大事了。

路越行越窄,嫣笑便索性弃路不走,任白马在草地上前进。秋风渐凉,嫣笑却还穿着白天的衣服,马背上风大,可冷得紧,嫣笑不愿就回,只得放慢马步,伏在马背上取暖,心想再往前走一截,如果还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打马回府。

正自思量,忽闻前方马蹄声响,嫣笑辨出是一人一骑打正前方过来,蹄声不甚想,似是离着尚远。起身看去,却见一黑衣人骑一黑色马飞奔而来,转眼就到了眼前。嫣笑少在草地上骑马,不知草地上马蹄声会轻许多,这才误以为这马离自己尚远。

嫣笑见这黑马驰过,先是一惊,定睛一看,这马却不是黑色,是棕色,只是在晚间看来难以分辨,再看马背上这人,身材纤巧,秀发飞扬,似是一女子,待那马擦身而过,嫣笑先是闻到一阵幽香,显是脂粉味道,再看那人,细眉秀目,樱桃小口,皮肤白皙,果然是个女子。只见这女子一身夜行黑衣,虽身材婀娜,却难掩英姿飒飒。

嫣笑一看,羡慕不已,眼前这人,可不就是酒楼中说书先生口中的“女侠”,嫣笑喜欢呆在酒楼,这酒楼之中,常有说书先生来为客人说上一段,客人听了喜欢自有打赏。嫣笑无事,也喜欢听,对于书中那些侠女心中早就仰慕,尤喜欢红佛女的传奇故事,百听不厌,说书先生口中的红佛女便常常是这身打扮。

如今得以亲见,嫣笑哪肯错过,调转马头,照说书先生口中侠女的做派,一拱手,喊道:“女侠!”

黑衣女子勒马回头,嫣笑也策马迎上,那黑衣女子一看,瞪眼道:“你是魏家大小姐,魏嫣笑?”

嫣笑心中先是大惊,不知她如何认识自己,继而大喜,心道这大概就是说书人常说的那句“久仰”吧,看来本侠女大名也不是默默无闻嘛,忙道:“正是,请问尊驾是?”这话也是照搬说书先生的。

黑衣女子也不答话,狠狠道:“今日,且放过你。来日方长!”说罢,拿马鞭在嫣笑的白马头顶就是一鞭,轻叱了一声“驾!”便向前飞奔过去,而白马吃痛,一声长嘶,拖着嫣笑往来的方向上疾驰而去。

嫣笑不知所以,喝马马又不止步,眼睁睁看着黑衣女子消失在夜幕中,却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心中郁闷不已,白马吃了一鞭的事她浑没放在心上。适才在夜色中她也未能看清黑衣女子的表情,只隐约听到一句“且放过你,来日方长”,心中不明所以,颇有些莫名其妙,于黑衣女子如何识得自己这一节也不及细想。

眼看时候不早,再不去要累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嫣笑便不再多想,策马疾奔,不一会儿,便与来找寻自己的镖师遇到,这才知道原来镖局的十多名镖师都出来寻找自己,心中颇过意不去。那名镖师朝天上射了一枚飞弹,飞弹在空中炸开,火光耀眼,这是在通知其他镖师回去。

嫣笑随那名镖师回了营地,白芳茹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顿足不已。忽见女儿回来,先不欲责怪,反而是把嫣笑紧紧搂在怀中,生怕她长了翅膀飞了去。

张孝杰和王山南闻讯赶来,见白芳茹母女团圆,心中大定,问过适才接到嫣笑的那位镖师,才知道嫣笑走出不过几里地。张孝杰上前道:“魏夫人,魏小姐,我秦西镖局守卫不当,失职之处,还望包涵,从今之后,自当加强守卫,断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嫣笑如何听不出这句话明着是自责,暗地却指自己绕过守卫溜了出去,正欲辩解,却想到镖局十几位镖师为找寻自己而劳师动众,自己委实不该,当下红了脸,低头不语。

白芳茹微一欠身,道:“张镖头说哪里话,都是小妇人平日教女无方,累各位镖头不能休息,实在是惭愧。”转身板着脸对嫣笑道:“嫣儿,这事以后我一定告诉你爹,看你爹怎么收拾你!还不给张镖头谢罪?”

嫣笑也是一欠身,道:“张镖头,对不住之至。害您和各位镖头辛苦。这样吧,赶明儿到了洛阳,我请大家吃烤全羊!”

张孝杰也是一笑道:“魏夫人莫怪,谢罪,可不敢当。烤全羊,魏小姐,你可得记着哦。”

众人大笑,嫣笑道:“本来我也溜不出去的,只是那匹马跑得太快,我一不留神,就跑出去好远。”

白芳茹见众皆欢喜,也不忍再加责怪,只是嗔道:“你还嘴硬!还不给我回去睡觉,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

张孝杰带众人告辞而去,夜色已深,众人各自睡下。嫣笑在睡梦中一会变成了红佛女,一会变成那黑衣女子,朦朦胧胧中,却再分不清谁是谁。

喧哗过后,周围的一切安静了下来,除了四名放哨的镖师外,其余众人渐渐沉睡,只有泾河之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声音既沉闷又浑厚,宛如西北汉子干活时喊的号子。

这泾河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南源出于泾源县老龙潭,北源出于固原县大弯镇。两河在甘肃平凉八里桥附近汇合后折向东南,流经泾川,于杨家坪进入陕西长武县,于长武县亭口附近先后纳马莲河、蒲河、黑河等支流,形成辐射状水系,再流经彬县、永寿、淳化,在泾阳县张家山界入关中平原,在陕西高陵县陈家滩附近注入渭河。

泾河之水源于黄土高原,富含泥沙,河水浑浊,古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又将泾河之水与渭河之水相比,曰“泾浊渭清”“泾渭分明”,此泾河特点之一也;泾河多急流险滩,水势凶猛,每每洪水泛滥,殃及两岸百姓,此泾河特点之二也。

但却正是泾河这两大特色,也使得泾河成为军事上之天然屏障,朝廷不仅沿河岸建立军事重镇,更修官道以便彼此呼应。

张孝杰一行人等便是放弃穿山过林的近道不走,反而选择这条沿泾河而修的官道前进,慢是慢点,但一来便于大队马车行动,二来也是确保万无一失,三则官道靠近泾河,取水喂马甚为方便。而这晚他们所休憩的地方也正是泾河一段水势较缓水质较清的地带。入秋之后,水势便大为减弱,也不如春夏时节来得混浊,人虽不能去来饮用,但喂马洗马却是可以。

已是三更时分,离换岗尚有一个时辰,吃到腹中的酒肉早就化了,天气又凉,四名放哨的镖师本应各守一方,现在却聚到一起,围着篝火低低地说笑着。不知是谁拿来一壶酒,众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将起来,身子这才暖和了一点,只听柴火的噼啪声,众人的谈笑声,响作一片,偶尔还能听到马群中传来一两马嘶。

再看众人憩息的地方,众镖师露天而睡,衣不解带,刀剑家伙都放在趁手的位置,将魏府家眷、佣人、装着彩礼的马车团团围在中心,水泄不通,等闲人决不可能轻易穿将过去劫财害人。

忽然听得有一人高喊“走水了!”生意人诸多避讳,这“走水”指的是“失火”。接着,又有一人高喊。张孝杰闻声惊起,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却只见围在中间的十数辆马车倒有一半淹没在火光之中,这些马车一般为木质,车上所装也都是些布匹、木制物件,一旦走火,此时天气干燥,风势又不小,火借风势,烧得极快。张孝杰一听到有人叫喊立时就起来,却已经是眼前这般模样了。

火势尚在蔓延,却又听到“笃笃笃”三声,声音虽不响,却没能逃过张孝杰的耳朵,他循声赶到,却看到三支火箭落在一架马车的木板上,火箭上涂了松脂一类的东西,孜孜地烧着,很快就将木板点着,脚边的草地上另有两只火箭。张孝杰抬手一刀,将马车上的三支火箭挑起扔到地上,又拿刀面在马车上一拍,火势立马小了许多,再拍一下,火便熄灭了。

他大喊一声,“救火要紧!”众镖师应到:“是!”其实不需他吩咐,众镖师和魏府中人早就拿着盆盆罐罐从河边提了水来救火了,没有器具的甚至用衣服被褥浸了水来扑火,只是这火势来得太快,而取水又太不便利,终究是杯水车薪,火势丝毫不减。

张孝杰仔细看了看落在草地上的两支箭,箭尾斜斜地指向西北方向,那儿正是泾河上游。张孝杰迅速跃起,朝西北方向飞奔过去,这时又听见有人喊:“那边,那边有人放箭。”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五支火箭冲自己飞来,张孝杰不避不让,反而飞身而起,只听“当当当”三声脆响,有三支火箭失了准头,朝两边软软落下。只可惜箭速太快,另外两支箭却怎么也砍不到,依旧落在马车附近。

张孝杰飞身斩箭又飘然落下,一气呵成,有亲眼目睹的镖师心中不禁喝彩,只可惜现在镖局的镖被人放火,此时喝彩太也不合时宜,只好生生咽下。

张孝杰无暇多想,继续朝箭飞来的方向跑去,到了河边,只见斜对岸停一艘小船,船上有一火炉,隐约看到有人拿东西在火炉上烤炙,张孝杰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只见又有五支火箭飞来,只是这次火箭从他头顶飞过,他再也无法砍下来。

张孝杰提气大喊:“对面是哪一路的朋友,不知道我天瑞镖局有何得罪之处,还请相告!”

那人也不答话,依旧是点火放箭,看他的样子,也不是要射人射马,倒像是蓄意放火,每次都是将箭点燃烧旺,也不管准头,只是冲着那一堆马车射将过去。

张孝杰又往岸边走了一些,现在他脚下所踏的地方如果是夏天,自然是水淹过膝,而现在,只是一片松软的沙土。张孝杰这才看清,对岸放箭之人似乎是一女子,一身黑色夜行衣,身材颇为娇小。

张孝杰脚下松软,每一步都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心知再往前走只怕要陷在这里,虽然他武艺颇强,然既不会游水,又不能飞过河去,眼看对岸这人给自己来个不理不睬,无奈之下,只好转身回去。

适才众人过夜的地方早已一片狼藉,有不少火箭落在马群之中,马儿受惊,四散逃开,而众人也没能救下火来,眼看着一辆辆马车便成火车,再变成一团灰烬。众人眼看火势不救,又见火箭不断飞来,只得先行避开。魏府中人自然唉声叹气,秦西分局中人更是深色凝重,而白芳茹母女更是惊魂失色,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随着众人躲避。

不到半个时辰,张孝杰走近一看,马车早已烧光,而火箭也不再射来,于是招呼众镖师去查点损失,却要魏府中人不要靠近,以免发生意外。

当下有人去找失散了的马匹,有人在灰烬之中找寻保存完好的财物,也有人将未烧尽的残箭收集起来。一番忙碌,众人将所有东西聚到一起,马匹失散过半,只剩下十几匹,所有布制、木制自然是一无所剩,就大部分玉器、珍珠、翡翠等首饰也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一些金银制器,不过也都烧得漆黑如炭。所幸魏府中人、众镖师中,除一名佣人救火时被烧伤了手外,再无一人受伤,想是射箭之人离这里太远,箭飞至此处力道不够,只是落到地面点燃了马车和马车上的物件。

饶是如此,张孝杰和王山南和众镖师都是心凉如水,本拟这是一趟好差事,佣金既高,路途又近,众人都打算早早做完,好与家人团聚,却不想,不光镖被人烧得净光,却连对方的相貌模样、什么来头都一无所知,可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白芳茹看看剩下的东西,落泪不止,不知是害怕还是心疼,她自小出身名门,虽然嫁入魏家后不久遭逢劫难,不得不举家西迁,但一直以来魏默都对她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她这一生算是安定宁和,如今日这般火光冲天、箭飞如雨的场面,不光从没见过,却连想都未曾想过,如今亲见,怎能不目瞪口呆,大失方寸。而魏嫣笑则是瑟瑟发抖,一声不吭,这种场面虽然还不如说书先生口中的草船借箭来得刺激,也不如火烧连船来得震撼,但从说书人口中听到,她也只觉得惊险好玩,可毕竟从没经历过,如今那些女侠视如家常便饭的场面摆在她眼前,却已叫她惊慌失措,女侠风范荡然无存。

张孝杰心中沮丧,自他入这一行来,一方面他固然是武艺高强,就算有人打他所保的镖的主意,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无这个能耐,另一方面,天瑞镖局在这一带声势极隆,各路人马都要给这个面子,所以这十几年来,无论他是当镖头还是当镖师,还从未在他手上失过一趟镖,虽然偶尔也能遇到一些个不识好歹的外乡人来此地做那不要本钱的买卖,也从未讨过好去。像今天这样既丢镖又拿不到人的,可算是头一遭了。

张孝杰也不知道回去如何向梁镖头交待,虽然镖局中规定,走失了镖,自会有镖局先行赔付,但当值镖头却要负责追凶拿人,如果追到,能给镖局一个满意的交代,镖局会承担赔付之责,但如果追不到,则需要同行的镖师们共同赔偿镖局一半的损失,弄不好还会被视为劫匪同党。这趟镖虽然不知道价值几何,但张孝杰久做此行,也见过不少好东西,自然识货,粗略算来,便知如果抓不到元凶,这一行十几位兄弟,只怕要给镖局干一辈子才够还清了。

想到“元凶”,张孝杰心中更冷,到目前为止,他也只看到穿上那个黑衣女子,她姓甚名谁、为何不劫财物反而将所有东西烧毁,都让他一头雾水。既不认识,如何去抓元凶?

张孝杰仍自沉思,副镖头王山南见天色渐明,过来道:“张镖头,镖既然失了,所幸魏夫人和魏小姐并无损伤,我们不如合计一下下一步如何是好。”

张孝杰一听,心中才略作安慰,毕竟这一趟镖是要保魏夫人母女安全抵达洛阳,既然她们毫发无损,这镖也不算全失了,于是道:“王镖头所言甚是。”当下便走到白芳茹跟前,道:“魏夫人,张某等护镖不力,以致损失了贵府的财物,还致令夫人和令千金饱受惊吓,实在是惭愧,所幸夫人和小姐福泽深厚,才能安然无恙。但我们目前既不知是何人行凶,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目的何在。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至于是继续往洛阳方向还是先回平凉再作当算,还请夫人示下,张某无有不从。”

白芳茹此时早已六神无主,魏嫣笑却哭着道,“娘,我要见爹!娘,我们回去找爹去。”白芳茹一听,道:“那么,劳烦张镖头带我们回平凉吧。”

张孝杰听了,惨然一笑道:“如此甚好,反正我们也要回镖局给梁镖头一个交代,早一些晚一些还不都一样。”

王山南道:“张镖头别担心,天大的事情,有众兄弟一起担待。”拿手搭在张孝杰肩上。

张孝杰也双手搭在王山南肩上,道:“多谢!”经此一役,张王二人,情谊更比平日增进许多。

随即张孝杰对众人道:“众兄弟不必担心,天大的事情,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就一定能过去!”众人喝彩,但在每个人的心中,想法又岂会尽皆相同,有人自然会觉得应该跟张王二人共同进退,也有人觉得应当撇清关系置身事外,只不过心中的想法又有谁能看清。

张孝杰既然主意已定,也不如先前那般进退失据,当即交待下去,一人回秦西分局请求支援,四人骑马去附近的城镇集市上雇用马车、采买食物等物,又选了四个熟悉当地情况、聪明伶俐之人分别沿泾河上下游寻找相关的线索,其余人等保护魏府上下找最近的村落歇脚进食。

行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个小村庄,这村庄离官道不远,大概是常有过路人来此歇脚喝茶吃饭,村民有人觅得商机,开了一家不小的酒楼。众人到时,还是大清早,店里伙计还没来得及采购一天所需食材,好在这酒楼规模不小,店里酒菜储备颇足,又从村民处买了些新鲜蔬菜,现杀了鸡和鱼,用不多时,就准备好了三桌酒菜,张孝杰和王山南陪着白芳茹母女坐了一席,其余镖师坐了一席,魏府下人又做了一席。

张孝杰举杯向白芳茹道:“张某护送不力,以致流落至此,实在无颜以对。这杯酒权当谢罪,回到平凉之后,自会给魏老板一个交代。”

白芳茹道:“张镖头无需太过自责,请!”

张孝杰和王山南道了个“请”字,酒到杯干,白芳茹母女也各自抿了一口。

其余人等虽然心事重重,但这里毕竟有张王二人和白芳茹母女主持大局,瞎操心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吃饱喝足,静观其变,于是众人也各自吃喝开了。

倒是张孝杰这一桌毕竟各有心事,没吃多少,便各自停箸不动。

白芳茹问道:“张镖头,昨晚之事,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张孝杰一脸惭愧,道:“夫人倒把我问住了。说来惭愧,昨晚我曾与那人照过面,不过是隔河相望,我只看出是个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白芳茹和魏嫣笑各自一声惊呼。白芳茹惊呼是因为昨晚大闹一场使得这几十人鸡飞狗跳灰头土脸的居然是一个女子,而魏嫣笑惊呼是因为昨晚她也遇到这么一个黑衣女子。而王山南一早就听张孝杰说了昨晚的情况,所以并不惊奇。

张孝杰哪知白芳茹母女心中所想,接着道:“说来奇怪,那人既不亮字号,也不与我答话。更奇怪的是,她似乎并不是来劫镖的,而是一心想要把所有的东西烧毁。这一节,我却怎么也想不通了。”

这时,王山南问道:“魏夫人,恕我冒昧,不知府上最近可与何人结怨?这人看来不为钱财而来,倒像是来寻仇的。敢单枪匹马来寻仇的,应该不会是我们镖局的仇家。”

白芳茹听了心中一凛,丈夫临行前曾说有人要对魏家不利,莫非真有此事。略一迟疑,白芳茹就道:“我们魏家在平凉也算薄有家业,所以向来行事谨慎,从不与人为难,结怨就更无可能了。但却不知道会否得罪了人却不自知,又或者遭人嫉妒招来祸端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知道这么多。”这样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到见到丈夫,他一定知所进退,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便多说。

张孝杰却知,无论是寻仇还是劫镖,这镖是在自己手上丢了的,无论如何自己还是一样要承担责任。当下道:“夫人莫见怪,我等也是希望查清此事,一来知道如何防范,二来也能找出真凶,让我们兄弟对镖局有个交代。”

白芳茹道:“这事,我真的毫不知情。只怕就连我家老爷,也全不知道,否则,断不会让我们母女上路的。”

张孝杰心知她所说确是实情,也不便再问。

这时候,魏嫣笑怯生生地对白芳茹道:“娘,昨晚,我在路上也遇到一个黑衣女子,我们还说了话。”

张孝杰三人一听,大惊失色:“当真?”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喊出这句。

魏嫣笑见他们神色紧张,心中更急,点头道:“是的。”

张孝杰手一挥,示意白芳茹和王山南别作声,让他来问。张孝杰问道:“小姐,你莫着急,你可还记得昨天在哪儿遇到的黑衣女子?”其实张孝杰心中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但心知欲速则不达,万一把魏家小姐逼急了只怕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魏嫣笑略定一定神,道:“我昨晚骑马瞎走了一会,也不记得在哪儿遇到的。但是离咱们住的地方不是太远。”

张孝杰道:“那你们说了什么?”

魏嫣笑答道:“我喊了她一句‘女侠!’,她就回头看了我一眼,问我,‘你是魏家大小姐,魏嫣笑?’我就问她是谁,她也没回答我,只说了一句什么‘来日方长。’我还以为这是江湖中人的客套话呢。然后她就走了,我就回来了,没多久就遇到你们的镖师。”她昨晚也没注意到马被打了一鞭,也没听清那句“今日且放过你”,倒不是在撒谎。

张孝杰心中暗叫可惜,原以为能从她们的对话中探出对方的姓名的,不过既然对方认识魏嫣笑,如果真是她做的,这范围便又缩小了,总比之前毫无头绪的好。

张孝杰又问:“那你可有注意她的长相容貌,穿着打扮?”

魏嫣笑摇头:“我只是看她穿一身黑衣,是个长发女子。”

张孝杰又是一阵惋惜,既是惋惜魏嫣笑没能看清对方长相,又是惋惜昨天碰到黑衣女子的不是自己手下的镖师,否则自当有所察觉,不致一败涂地。

张孝杰情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况且这女子未必就是射箭之人,就算是,看来魏家的人也不认识。转念又想,既然这女子认识魏嫣笑,那么如果她真是射箭烧镖之人,则敌在暗,我在明,这事可是相当棘手。

张孝杰摇头惨然一笑,如今之事,只好等回去禀明梁镖头,再作打算。

这时,出去雇佣马车和采买之人已经赶来,众人唯恐夜长梦多,付过酒菜钱,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不一会儿,就往平凉城方向而去。

只是昨日此时还是梁镖头魏老板亲自饯行,烟花爆竹放了无数,车队排出老长,可谓声势浩荡。可过了不到十二个时辰,镖被烧,人分散,众人的精神也萎靡许多。镖局的人自然担心回去之后如果找不到作案之人,肯定要赔上一大笔钱,只怕要倾家荡产;而魏府的下人中也有不少人觉得这一路上还不知有多少凶险,开始考虑要不要随他们一起回洛阳了。

众人各怀心事,忧心忡忡,但马车脚程却快,不出一个时辰,便走了二十来里。忽见前方官道之上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十几骑人马转瞬便到了眼前。原来是梁镖头接报知道张孝杰所保的镖出了岔子,急忙亲自带人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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