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议期间,中山先生归国抵达上海。12月29日,17省代表在南京开会,选举中山先生为临时大总统,精卫又参与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的起草。1912年元旦夜10时,临时大总统受任典礼在江苏省咨议局举行。南京万人空巷,前来观礼。大厅内灯光通明,主席台两侧各树着一面新崭崭鲜亮亮的五色旗。隆隆的礼炮声一声又一声地响起,震撼着炸裂了无边的黑夜,沸腾着人们的热血。中山先生特地穿了身自己设计的服装,将日式学生装改制,立领改成翻领,胸部加上两个盖袋变成四个口袋。简洁又庄重,人人眼睛一亮。上下装分开,破旧;又非陈袭西装,革新,这也是开天辟地啊。精卫听着中山先生宣读就职宣言,“国家之本,在于任免。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武汉首义,十数行省先后独立。所谓独立,对于清廷为脱离,对于各省为联合,蒙古、西藏意亦同此。行动既一,决无歧趋,枢机成于中央,斯经纬周于四至。是曰领土之统一。血钟一鸣,义旗四起,拥甲带戈之士遍于十余行省。虽编制或不一,号令或不齐,而目的所在则无不同。由共同之目的,以为共同之行动,整齐划一,夫岂其难。是曰军政之统一。国家幅员辽阔,各省自有其风气所宜。前此清廷强以中央集权之法行之,遂其伪立宪之术。今者各省联合,互谋自治,此后行政期于中央政府与各省之关系,调剂得宜,大纲既挈,条目自举。是曰内治之统一。满清时代籍立宪之名,行敛财之实,杂捐苛细,民不聊生。此后国家经费,取给人民,必期合于理财学理,而尤在改良社会经济组织,使人民知有生之乐。是曰财政之统一。”“临时政府成立以后,当尽文明国应尽之义务,以期享文明国应享之权利。满清时代辱国之举措与排外之心理,务一洗而去之;与我友邦益增睦谊,持和平主义,将使中国见重于国际社会,且将使世界渐趋于大同。”“临时之政府,革命时代之政府也。十余年来,从事于革命者,皆以诚挚纯洁之精神,战胜所遇之艰难。即使后此之艰难远逾于前日,而吾人惟保此革命之精神,一往而莫之能阻。必使中华民国之基础确定于大地”,精卫一字一句心中应和,一种神圣感在精卫心中油然而生,中华民国成立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在中国成立了,旋乾转坤,他们亲手缔造了这个共和国。
毫无治国经验的革命党人,书面文章作得很好,很快就颁布了《临时约法》,但没钱没兵的临时政府步履艰难。中山先生一再致电袁世凯,表明只要袁拥护共和,立即让位。但袁世凯听说中山先生已作了大总统,暴跳如雷,停止和议,重开战局。中山先生也产生了不妥协的念头,想一鼓作气乘势靖北。1月11日,亲任北伐总指挥,任黄兴为陆军参谋长,举行北伐。精卫竭力反对开战,他以为中山先生恋栈拒绝和议,他像愤怒的旋风冲进总统府,对中山先生讲:权力为天下之罪恶,为政权而延长战争更无可以自恕。他忍不住责问中山先生:你不赞成和议,难道是舍不得总统之位吗?中山先生默然。精卫气冲冲地走了,他是没有政治远见的。中山先生从抽屉里拿出把小木梳,梳梳头。人们从来没有看到他烦躁不安过,他非常重视仪表的整洁,每天早晨都要刮胡子,刷衣服,出门的时候,还要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好。他注意外表的整洁与内心的定力是一致的,这是这位伟大的革命者在孤独中养成的。张骞等不同意以路矿抵押向外国借款,他们又拿不出钱来,总统府秘书长胡汉民持他的手令到国库领军饷,国库只有十块大洋。各省自行其是,临时政府令不出公门。列强又不予承认,暗里牵掣。黄兴领兵又不胜,遭到非议急得要剖腹自杀以谢天下。立宪派旧官僚和党人的脸上都明摆着的意思,精卫毫不遮掩说出来而已,无私无畏,无欲则刚,所以精卫无所忌惮。我是不是真的为了自己的位子而打算?中山先生自己反省,也许自己做不到的袁世凯能做到。22日中山先生公开声明,重申只要清帝退位,袁世凯赞成共和,和谈成功之日,他一定辞职,保袁为大总统。
此时袁世凯称病不朝,他断定临时政府无以为继,领袖者对权位又视同儿戏,不足为虑。他以退为攻专心对付清廷的孤儿寡母,不断让他的亲信奏请清帝退位。清廷的少壮派良弼铁良等较为激烈,反袁反民,在朝议时慷慨激昂。袁世凯借刀杀人,请精卫刺杀良弼。精卫一口答应,指派已改名复生的黄树中完成。黄复生找到同乡彭加珍当刺客。在良弼退朝回府时,彭加珍向良弼投了一颗炸弹。彭加珍自己当场炸死,良弼腿被炸断,第二天死了。这下清室中再无人出头反对清帝退位。隆裕太后召集群臣商议,竟无人入朝。皇亲权贵们或杜门或隐蔽或出国。孤儿寡母抱头痛哭。2月12日,末代皇帝溥仪宣布退位。14日,参议院同意中山先生辞职,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委派蔡元培宋教仁精卫等迎袁南下。消息传到天津,聚在天津的革命党人血脉贲张睚眦爆裂,铁血会成员易宣悲愤地说:我去召集铁血会的同志,在几天内再发动一次起义。我明知此去必死,但我要以一死让天下人知道,知道袁世凯之盗国及汪兆铭之出卖革命。易宣上路了,途径唐山时发现暗探跟踪,枪战中,打死两侦探,易宣自己和同行的陆琴风也牺牲了。为了彻底解决北方革命党人的反抗,袁世凯又请出了精卫。民国已立,当务民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理所当然,精卫欣然同意,没说二话。2月21日,精卫奉袁世凯之命携款二十万来津,在北洋医院,召集北方各革命团体举行联席会议,宣布解散各革命团体,除同盟会外,一律点名资遣回籍。
革命成功,精卫和冰如也结婚了,从从容容地做,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相互感激的灵肉,每一个细胞都鼓胀着争着跳出来拥抱撞击,一处触发,全身呼应。再一次抓住,两人都想到了第一次,红晕蔓延全身。铁胆和柔情驾驭着的男欢女爱,那些细致周密深入浅出尖锐复杂的快乐,和着眼泪,幸福就来了。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琴瑟和谐,有甚画眉。当男女被一颗钉子牢牢地钉住,源源不断的潮起潮落预示了人生的起落。种种因种得今日果,今日果又为明日因。方此际精卫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他周旋于各方高层之间,国事历练,是革命党人中少有的。但他不做官,冰如也听了他。精卫乃一达人,袁世凯赞许道。民元前后种种争权夺利虞诈纵横让精卫深恶痛绝,陈其美在上海杀了陶成章,谭廷闿杀了焦达峰,黎元洪杀了张振武。章太炎程得全张骞等成立中华民国联合会,孙武等成立民社,戴季陶等成立自由党,江亢虎等成立中国社会党,拉他加入,精卫都拒绝了。他和蔡元培吴稚晖等组织了进德会,提倡不狎邪、不赌博、不置妾、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不作议员、不作官吏八条,又称“八不会”。精卫等还发起组织“留法勤学会”。民国建立,民族民权两大主义已经实现。共和已定,功成身退,这是众多革命者的选择。中山先生致力于铁路建设,要实现他十万公里的铁路计划,精卫和冰如等到法国去读书了。精卫与冰如夫妇邀请方君瑛,同去法国游学。民元后,中山先生意委任方君瑛为福建省教育厅厅长,她拒绝了。后来,勉强答应担任福州女子师范学校校长,曾醒担任监学。王简堂听说了这些事,虽然觉得方君瑛不做官可惜,但钦佩她,要求结婚,方君瑛不肯,还提出退婚,给父亲讲了许多理由,其父只有赞同。此时精卫夫妻相邀,方君瑛和曾醒便辞去工作,曾醒带了幼弟曾仲鸣,方君瑛带了十一妹方君璧,和精卫冰如等一起去了法国。惊鸿一瞥,神龙见首,至此精卫的形象完美无缺。美男的俊拔、青春的绚丽、革命的壮烈、爱情的传奇、诗文的风雅、不仕的高洁,具其一即足称,而精卫集于一身,令人浩叹,精卫俊美地飞翔在人们的传说里。
但国内政局不断变化,中山先生一次次地举起革命的大旗护法护国,这位伟大的先行者革命的决心越来越彻底,历艰弥坚。汪精卫也一次次奉中山先生之命回国,时代的洪波浊浪滔滔而下,他卷入政治旋涡不得自拔欲罢不能,在血与火中,一人之私、一家之私、一派之私、一党之私,牵掣着臃肿固执迟缓的中年颠踬不已,直到被历史砸碎脊梁双膝跪下。是中山先生将汪精卫从云端拉回地面,汪精卫生前就指定死后葬在中山先生身边,葬在紫金山南麓,中山陵右侧,明孝陵前的梅花山。梅花山,因山上植有许多梅花而得名,春来香雪如海。三国时,吴帝孙权便葬于此,当时称为“孙陵岗”。后来也称“九日台”,因南朝齐武帝在此建山飚别馆,九月九日重阳节遍邀群臣登高饮宴而得名。汪精卫的死后哀荣可谓极致,陈璧君下令中委与部长级以上官员必须守灵。寒冬烈风,交谈者遭横眉,小食者被怒目,打个盹都挨她踢屁股拎耳朵,厉声训斥,“汪先生一生为国家,死且不惧,你们只陪灵一夜,竟不能耐些饥寒。要舒服,索性不要装什么样子了,何不回公馆去纳福?”白发老头们眼泪鼻涕直淌。陈璧君真的让北平送来六十四抬龙京杠,将汪精卫抬送到梅花山顶入葬。坟墓建成一年后就被国民党政府炸毁,后来人民政府在梅花山顶塑了汪精卫的跪拜像,长礼服,媚笑着,跪向中山陵。是什么剪刈了汪精卫的双翼,将他打下云端跌落尘埃,是什么打碎了他的膝盖骨,他再也站不起来。一只神异之鸟,辗转尘泥污秽不堪。一腔浩然之气,变成历史吐在梅花山顶的一口黄痰。是什么样的造化弄人?
1949年9月24日,宋庆龄接受****邀请参与国事,刚从上海抵达北京,就和何香凝向****提出****陈璧君。陈璧君是个很能干、也很厉害的女人,可惜她走错了路。既然宋先生、何先生为陈璧君说情,我看就让她写个认罪声明,人民政府下个****令,将她释放,******说。大革命时******任国民党的宣传部副部长,顶头上司就是汪精卫,自然熟悉上司夫人的咄咄个性,汪蒋相争精卫落败的结局,也让他接受教训,明白枪杆与权谋的决定作用。那就请宋先生、何先生给陈璧君写封信,我们派人送到上海监狱,看看陈璧君的态度,******补充说。宋庆龄与何香凝当即便给陈璧君写了一封信:
陈璧君先生大鉴:
我们曾经在国父孙先生身边相处共事多年,彼此都很了解。你是位倔强能干的女性,我们十分尊重你。对你抗战胜利后的痛苦处境,一直持同情态度。过去,因为我们与蒋先生领导的政权势不两立,不可能为你进言。现在,时代不同了。今天上午,我们晋见共产党的两位领袖。他们明确表示,只要陈先生发个简短的悔过声明,马上恢复你的自由。我们知道你的性格,一定难于接受。能屈能伸大丈夫,恳望你接受我们意见,好姐妹殷切期待你在早日在上海庆龄寓所,在北京香凝寓所畅叙离别之情。谨此。
敬颂
大安
庆龄(执笔)何香凝
1949年9月25日夜于北京
信很快送到了上海提篮桥,提篮桥,这个在大上海十里洋场的乌烟瘴气中,突然漾出乌篷船蓝头巾菜花香的地名,其实是个监狱。监房为十字楼,每层楼都有东西和南北两条长廊,居中交汇成回形中庭,上下中庭全部打通,一直到玻璃楼顶,阳光寂静地照下来,寂静地走来又走去。看了几遍信,陈璧君一直沉默。几日后她提笔给宋庆龄何香凝写了回信:共党要我悔过,无非还是持蒋政权的老观点,认为我是汉奸。汪先生和我都没有卖国,真正的卖国贼是******。这不用我历数事实,二位先生心中有数,共党心中有数。正由于二位知道我的性格,我愿意在监狱里送走我的最后岁月。衷心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陈璧君的狱中生活又恢复平静,每日只是一笔一画手抄精卫的双照楼诗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