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宇文禛的畏惧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现今剩下的,都只是为了母亲的关系而敷衍。他若离了宇文禛,正好得其自由,而宇文禛若离了他,就只能做个残废的藩王,虽有本事轻易扳倒吟吟父亲那样的官员,却拿不出第二个本事如他、可靠如他的手下,所以说到底,他早没了惧怕宇文禛的理由。
宇文禛现出笑意,倒显得和颜悦色,亲自欠身握了他的手,拉他过来坐在一旁,说道:“自你长大成人之后,咱们父子有些年没有好好坐在一处说话了,未免越来越生分。我知道,自从你懂事之后,就一直觉得,我与你们母子之间仅是相互利用,毫无真情可言。”
“不敢。”雨纷扬说得淡漠依旧。
宇文禛毫不在意,继续道:“我若要直说,早已真心将你视作己出,恐怕你也不信。不过,我养了你近二十年,又没有过别的孩子,若说对你确有父子之情,也没那么难以置信吧?”
雨纷扬懒得多去敷衍,就默不作声,反正自己现在这心境之下不爱言语也属自然。他只是一时猜不出宇文禛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是担忧他一时想不开,就撇下他们跑掉么?
“瞧瞧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家里,还觉得我会责罚,你又不是我的手下,我怎可能在这样时候不来体谅你,还来责罚你?”宇文禛握着他的手,说得语重心长,“人在年轻之时,都难免要渡一次情劫。能一次遇见个两心相悦的自然最好,若遇不到,就难免要受上一番折磨。有些人,即使一时看上了眼,也难以走得到一处,这都是注定了的。”
原来是想开解他,雨纷扬心觉好笑,这个残废老色鬼还想开解他,他能说得出什么高明道理?
“父亲是想说缘分不到?”雨纷扬说得没精打采,兴味索然。
宇文禛却望着他,说得认真:“不是缘分,而是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能给的,与她想要的,不是一回事。所以除非盲婚哑嫁,不然你与她,永远合不到一处。”
这话轻易敲进了雨纷扬的心坎里,还真触动了他,令他灰败的目光中闪出了神采。想起自己夜间总结出的那个结论,他不禁怀疑起来,福远镇上的紫曈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简单的好似白纸,一共只认识了寥寥几个人,会对他心有好感,纯属偶然。
若去深究,他的才华、相貌、气度、身份、财富等等优点,在别人眼中或许是魅力无穷,而在紫曈眼里,其实一直都没构成多大的吸引——她从来就没像其余女子那样被他迷住过。
而秦皓白从没去刻意讨好追求她,还多次伤害过她,这样还能令她爱得坚定不移,这才不是偶然。才说明他骨子里就有着吸引她的魅力,他们才是一路人。
“我与她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么说来,我本就是在费力争取一样得不到的东西,注定要徒劳无功。”雨纷扬失神地说着。明白了这件事,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却也更加惆怅空虚。原来自己还真是个从没胜算的输家。
宇文禛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他:“明白了这个理,也就不必再去伤神了。他们那些人才是一路,你搀和不进去,还是尽快过回自己的日子好。”
雨纷扬暗中苦笑,终于明白过来,宇文禛这是看出他前阵子心有动摇,偏离了原本的路线越来越远,怕他失去控制,才要拉他回来。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话也有道理。他前一阵确实受到紫曈以及善清宫那几个人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会去真心羡慕秦皓白,隐然期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已经动摇了从前一贯坚持的信念,疑心如他们那样的真性情才是对的,自己这样却是错的。
现在想来,自己确实是犯了个傻,既然身边有着无法更改的桎梏,注定他有着一个讲不通道理又不能抛开不理的亲娘,再去怀疑动摇,就只能是为自己徒增烦恼,还能有什么益处?如今试也试过了,努力也努力过了,仍然一无所获,是该认命,回到自己的路子上来了。
雨纷扬饮了口茶,点点头道:“多谢父亲教诲,我明白了。”
宇文禛笑了笑:“你懂的道理多,一直很令我省心,像这次的小糊涂,人一辈子总难免要犯一次。你歇上一阵子,四处去散散心,不急着做什么。一切大事小情,都等到重新心静下来,再去处置吧。”
雨纷扬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多谢父亲体谅。我还不能歇,眼下我必须返回碧烟谷去,将吟吟救出来。”
他顿了顿,说得更加恳切:“不管与谁是一路人,我行事总还须让自己落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