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扬全身包裹在静夜之间,仿佛听到了朱芮晨的控诉,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白马载着他缓缓行在乡间小路上,雨纷扬颓然无力地抬起头,朝面前的缓坡上方望去。
前面不远处坐落着一所篱笆小院,围着几间简单的木屋,此时仅有二层阁楼上的一间亮着烛光,关闭的纸窗上映着一个女子的侧影,似在缝补着衣服,但见她发髻高绾、长睫低垂,侧脸形态十分秀美。
这是傅雪薇告诉他的住处。也不知是为了远离善清宫,还是为了离他近一点,她选择了永宁城东的这处乡间小院住下,过起了乡下女子的生活。
雨纷扬在这灰头土脸的时候,既不想回家面对宇文禛,也不想去北郊小院见母亲,只依着直觉,想来找傅雪薇。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定王世子,有着无数仆从与手下,而可以倾吐心事的人,却只有这一个。只对这一个人,他不怕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露出来。
屋中的傅雪薇放下手里的活计,动了动脖子,想去吹灯就寝,却忽然听见外面依稀传来马蹄声。她心中一动,推开身旁的窗子朝外看去,只见到一片乡下的茫茫夜色。等了一阵也没见再有动静。
她自嘲地笑了笑,关好窗子,吹灭了油灯。她在指望什么呢?那个人眼下正是最幸福的时刻,怎可能跑来找她?而且她也不该盼着他来,他不来才说明一切顺心,来了就说明出了岔子。她自然该盼着他能顺心如意,这便是相忘江湖的道理吧……
雨纷扬在黑暗中默立良久,还是没去叩响柴门,而选择了静静离开。这算什么呢?从没给过人家什么,人家走的时候连送都没送到门口,等有了烦恼,才像个怨妇一样来找人家倒苦水,自己一个男人,怎至于落得如此不中用?
他随意去到一处荒野,将自己抛在乱草之间,仰面望着满天星斗,收拾着脑中乱糟糟的思绪。
回想着紫曈那痴痴呆呆的落寞模样,雨纷扬也想得到朱芮晨的那通分析:“我让她失望成那样,说明她是对我抱了希望的。正如朱芮晨说得那样,她心里有我,从前我总在抱怨她对我毫不在意,等到她真来在意我了,我却又亲手毁了这个机会。我本有机会成为这世上第二令她在乎的人,想不到,竟做成了最令她失望的那一个……”
“可是,这真是我做错了么?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又能怎么做?”
他提了这个问题,却将自己难住了。表面来看他是辜负了所爱之人,是做错了,可即使能重来一次,又能如何?倘若在前些天就对紫曈坦白,也自愿放弃母亲期望只要她一个,就能留得住她么?恐怕单是隐瞒了素玧下毒的那件事,就让她无法原谅。
那如果早早就去开诚布公,没有与素玧联手布这些局来算计她,又会如何?那样紫曈不会对他心有亏欠,不会想来补偿他,仍会觉得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跟他,他一样是一无所获。
难道他就注定只能做个输家,从没有过一点胜算?
原因一步步向前追溯,一直被他推到了福远镇客栈外,他是在那里拒绝了紫曈的求助。雨纷扬终于得出结论:“那才是我唯一有着胜算的一次,虽说当时我对她尚未动心,但如果带走了她,有了日后的相处,我还是会爱上她,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阻碍。都是因为我的眼高于顶、冷漠无情,错失了唯一一次能胜过秦皓白的机会。”
他将手背盖在眼睛上,自嘲地笑着:“果然错的就是我,早在那时便已错得根深蒂固,之后再怎样想去弥补,都无济于事了。”
在荒野间接了一整夜的露水,耗到天色大亮之后,雨纷扬才回去永宁城定王府,面见宇文禛。
他知道昨日下午卫容他们一定早就回来,将发生的事回禀了宇文禛,无需他再亲自讲述。至于这位继父听说他费尽周折、几度转变策略寻来的神医得而复失,连带为他治疗腿伤的事也被搁置,是会大发雷霆,还是牢骚埋怨,雨纷扬都无心去在意。反正他最在意的东西已经失去,别的都无所谓了。
宇文禛刚喝过了汤药,坐在书房的软榻上品着茶。雨纷扬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失魂落魄,见礼过后便垂手站在一旁。
宇文禛放下茶杯看看他,淡然说了声:“坐吧。”
雨纷扬漠然道:“儿子办砸了差事,正等着领受父亲责罚,还是站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