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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哥刁北把遇罗克的人和名字对上号时,是一九七〇年,三月五号。这天,距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下旬那个星期日,三年多了,而再过三小时,在我哥刁北将继续苦苦寻求答案的这个世界上,遇罗克将走到问题的尽头。后来我哥刁北看到的材料说,被判死刑后,遇罗克不断要求上诉,他申明他有这权利。国家不给他任何权利。

一九七〇年,刚参加完“复课闹革命”,我哥刁北面临初中毕业——复课对他只有象征意义。那时已无高中可升,更没大学可念,我哥刁北为他走出校门后的去向忧心忡忡。“四个面向”的说法倒出台了,但尚未普及到基层学校。我哥刁北前边的路,还是上山下乡,只是上山下乡。他没勇气离开北京。当时的情形,不同此前,大部分人,已从国家化的欺骗与强暴中清醒过来,明白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怎么回事,最初的返城溪流,正从有门路的知青那里开始流淌。这些情况,我哥刁北知道。但他没勇气离开北京,与这些无关,基本无关吧,或者说,正是这种社会性的现实,坚定了他的个人化想法。他仍然信奉这样的口号:“埋骨何需桑梓地”,“好儿女志在四方”,“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已积累了不少书本知识,他渴望通过亲身实践,去了解社会认识生活改造世界,他把去三大革命第一线经风雨见世面当成生理需要。可他绕不开我姥的存在。他不忍心甩开我姥自己去革命。既然没机会上学读书,他的第二选择,毋宁是挣钱养家,以让我姥得到歇息。在有作为与尽孝道二者间,我哥刁北的理性在于,最冲动时,也分得清“修齐治平”的先后顺序。他和我姥商量过,问她可不可以去沈阳生活,好让他无忧无虑地“志在四方”。可我姥这个老北京,不肯别离桑梓之地。“你妈败家,当了闯关东的盲流,”她说,“你这条根要是再拔出去,地下的祖宗得骂死我呀,我就没法活了。”我姥说,除非有人拿枪把我哥刁北押走,否则她一天也不能看不到他。后来我姥自己打过自己嘴巴。嘴角的血先染红了手,经过手,又染红了她灰白的头发。她怪自己乌鸦嘴,一语成谶了。作为罪犯,我哥刁北两度被囚于北京之外,出北京时都有人押解,押他的人,都端着枪。我姥活着时,我哥刁北主动跳出她视野,唯有八岁去沈阳那回。还有一回,他差点离开北京,但最后又留了下来。大串连时,有一天,我哥刁北瞒着我姥,随几个大孩子爬上列火车,它将把他送往湖南送往湘潭送往韶山。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尿急,让我哥刁北犹豫起来。火车没开,厕所门还锁着,望着车厢里几乎摞成落的同龄人,我哥刁北能够想见,等一下,即使厕所门开了,要钻进去,也不会比前往数千里外******的故乡容易多少。拥挤的车厢里也没法看书。我哥刁北在伙伴们“逃兵”的笑骂声中,于火车开动前,爬着车窗跳回站台,抢在我姥下班前,收起了他在家中留的纸条。

“康德就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哥尼斯堡,”他对我姥说,“心里照样装着宇宙。”

我姥不认识康德,不知道哥尼斯堡在哪,不关心那么大个宇宙如何装进人心,但她愿意我哥刁北成为康德。“如果北京城只容得下咱家一个人,也是你留下,我走,我去哪都行!”我姥的口气不容商量,“可没到那份上,咱俩就都不走,都当康生,哦……康德。”

再过些年,依了我爸的馊主意,我哥刁北丢了北京户口,事后他觉得,他这是配合着我爸在谋杀我姥。此后他与我爸决裂,很难说,他不是在以抛弃我爸的方式祭奠我姥。

而当时,很快,“四个面向”就成了针对中学毕业生的“基本国策”,我哥刁北作为“独生子女”,没上山下乡,成了北京第三粮库扛粮包的装卸工人。当时他比粮包还细。

但“四个面向”的“国策”夏天才有,阳春三月,在国家领导人脑子里,它还是个朦胧的构想。国家领导还举棋不定呢,教育局和学校领导,对它当然一无所知。于是,初春时节的我哥刁北,由于不积极报名上山下乡,就是学生中的落后分子,作为落后代表,三月五号这天,他被安排去工人体育场看公判大会。在工人体育场,他坐西区,坐落后代表席,紧挨着再偏一点的牛鬼蛇神席。落后代表没剃秃子,也没人看押;牛鬼蛇神则一律光头,几个不光头的押解者坐他们周围。

置身十万看客中,我哥刁北被吵得头昏。按习惯,去哪他手边都带本书,这时他身上带的小册子,是《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斯大林写的。他看不下去,把精力集中到******身上也看不下去。小学毕业前,老师讲过一则故事,说青年时代的******,为锻炼意志,特意去人多的地方看书学习。从那以后,他不光在家手不释卷,出门兜里也不能没书。可此时,他没法不受环境干扰,而受干扰看不了书,他心中就很不好受,他为时间的白白流逝感到痛心。读鲁迅时,他特别认同这一句话: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鲁迅说的是浪费别人时间,我哥刁北则引申为,浪费自己时间也不行,那是自杀。

我哥刁北不想自杀。在满体育场的口号声中,他小声向身边一个小老头打了声招呼。他没说“你好”,说的是“哎”。

“哎,请问,恩格斯会多少种语言?”

小老头是那群牛鬼蛇神中的一个,挨我哥刁北坐着,此前,我哥刁北听他正给另一个牛鬼蛇神讲恩格斯轶事,中间还夹着外文。我哥刁北会点英文俄文,确定那小老头说的不是英文俄文后,他估计,他说的是恩格斯的母语德文,而一个会说德文的人,大约对马克思恩格斯能了解得多些。这时候,那小老头听我哥刁北唐突发问,眼神之中充满恐慌,脸发白,不吭声。那个听小老头讲轶事的牛鬼蛇神不太胆怯。“这位,这位革命小将,”他挤着笑脸说,“对,对伟大的革命导师恩格斯……”

“是这样的,”我哥刁北觉得跟他们说话太费劲了,直截了当起来,“最近我正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我觉得,你好像挺了解恩格斯,也许你对这本书也有研究,我想请教几个问题。我问恩格斯会多少种语言只是个铺垫,我听说,他会二十多种。”

我哥刁北态度谦卑,语调恭敬。可他话说到这份上了,小老头还是疑疑惑惑。不那么恐慌了,也张开嘴了,可反反复复只说:“《起源》吧,恩格斯吧,当时摩尔根吧……”正在这时,体育场里一下静了,丁当作响的手铐脚镣声,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吸引到主席台下方的临时审判台上。我哥刁北也往那看,还点数一下,他看到那溜犯人有十九个。与此同时,十万人的口号声又响起来。我哥刁北把视线从那十九个受审者身上收回,想利用重新响起的口号声作掩护,再与小老头说几句话。可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一激灵,让视线再度移向那十九人,并专注在其中一人身上。于是,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好像站到他面前了,甚至那对如同后贴在他脑袋两侧的煽风耳朵,我哥刁北都伸手可及。那对煽风耳朵的主人已被剃成秃头,鼻梁上也没戴眼镜;但我哥刁北的近视镜已配上很久,只一眼,他就认出了他。接着,也就知道他是谁了。他胸前牌子上打着红“×”的三个字是:遇罗克。

三小时后,遇罗克被执行了枪决:噗!后来,我哥刁北谈及此事,使用的象声词的确是“噗”。他打听过,单发子弹钻入人体,不是像点炮仗一样“呯”的一声,也不是像钉钉子一样“啪”的一声,而是放屁一样“噗”的一声。

人是大自然放出的屁!

******垮台后,******一般不会被杀头了。只有个别人,点子坏运气糟,像吉林的青年工人史云峰,因为反对******被抓进监狱,却在******垮台两个半月后掉了脑袋。他一定属于喝口凉水都塞牙那种人。******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则点子不坏运气不糟,属于啃牛蹄筋也不塞牙那种人。都说他们民愤极大,罄竹难书,可中央领导宽大为怀,没让他们去见阎王。公审******那些日子,我哥刁北看了些材料,看过之后,他认为,遇罗克应该算点子尚可运气尚好之人——他进而认为,长煽风耳朵的人多半有福。在辽宁,一九七五年,一个叫张志新的女******被枪毙前,为防止其喊口号,是切断了喉管才押赴刑场的;在江西,一九七〇年,一个叫李九莲的女******被枪毙前,曾在囚车上被摘除肾脏,是在血水涌流疼痛煎熬的情况下吃枪子儿的;在上海,一九六八年,一个叫林昭的女******被枪毙后,政府竟向她妈索要五分钱子弹费——这对死人倒没什么,可给活人的感觉是,那母亲在花钱屠杀自己女儿……这么一比,不能不说,遇罗克点子不坏,运气不糟,他接受的镇压相对文明。通过分析那些材料,我哥刁北认为:在承认通常的三大差别外,还应该承认“都外差别”,即首都与外省的差别。他的理由是,遇罗克之所以能享有相对的好点子好运气,主要在于他的死亡之地是首都北京。首善之都,人性化程度自然好于外省。他由衷赞叹我姥的直觉。我姥不愿意他由京城臣民变成化外百姓,不能说她只是老马恋栈,是对中国文化的深切体悟,让她有了那样的态度。比如好多年里,沈阳市民每人每月只有资格吃三两豆油,北京市民却能享用半斤。难道北京人笨或者保守,以为炸油条必须使用纯油,沈阳人聪明或有创新意识,往油锅里兑水也炸得出油条吗?继续思考,在“都外差别”外,我哥刁北又得出条结论:华夏文明仇视女人,尤其仇视女人参政。比如吕雉武则天慈禧太后,作为号令天下的女领导,祸国殃民时,肯定不比大部分男领导为害更甚,可她们担的骂名,远多于比她们更坏的男人。推演下来,不能不问,如果张志新李九莲林昭不是女人,他们能死得比遇罗克惨吗?

不过,有一点,我哥刁北想不明白。若干年后,这一男三女,像那个时代的许多******一样,都获得平反,被撤销了判决,可为什么,只有张志新得到广泛宣传和热情颂扬,被通讯报道、小说诗歌、话剧歌剧、报告文学、她第一故乡的天津快板和她第二故乡的东北二人转,一致推举为烈士英雄,被追授为“共产主义战士”,而其他三人,则很少被提及,好像他们没存在过。他们是蝼蚁身子蜉游命吗?我哥刁北百思不解,只能狭隘地去考虑一个微未的细节:张志新曾是****辽宁省委宣传部干部,而其他三人,党员都不是。张志新也长了对象征福气的煽风耳朵吗?

一九九九年春夏之交,巴尔干半岛上演科索沃危机,北约飞机在目标定位系统的精确引导下,对南联盟实施连续轰炸。现代战争有多种功效,其中一项是培植理性。人们坐在电视机前,捏着啤酒罐嚼着爆米花,本意是要看杀人的:一边寄托自己的暴虐凶残,一边表白自己的良善悲悯。杀人的吸引力大于足球赛和肥皂剧。可现代战争杀人,不够直观,不掐脖子不捅刺刀,更多地依靠武器远程摧毁武器,杀人成了捎带的事。这对看客的知识结构有了要求。于是,欣赏现代战争,就得像欣赏现代派艺术品那样,对自己的思维角度和想象方式进行调整,以从非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场景中看到血肉横飞和尸横遍野。也就是说,在获得现代战争看客的资格证书前,上岗培训的首要内容,不是幸灾乐祸或心生怜意,而是对那些杀人武器神奇的技术性能有所了解。技术让人理性,理性使人客观。事情也有另一侧面。如果那技术不光指向电视里的别人,也指向电视外自己的啤酒罐和爆米花,客观又会解构理性,而理性也要忽略技术,技术那种杀人的本质,将重新凸显。五月八号凌晨,中国的啤酒罐被击穿了,中国的爆米花被震撒了:美国飞机上,三枚导弹从天而降,从三个不同角度,袭击了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让三名中国人死于非命。美国人可能是有意为之。多少年了,中国哪受过这等欺负!一个解构理性忽略技术重现本质的时刻来到了。不等政府发布号令,更等不及几天以后两国首脑江****克林顿打越洋电话交换意见,国内许多大学生,当天就停课走上了街头。群情激奋,游行示威,除了喊口号发檄文,还向美国驻中国的大使馆及驻各地的领事馆扔砖头瓦块鸡蛋西红柿,也有个别人,打算效法当年的抗美援朝与抗美援越,组织抗美援南志愿军,去与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刀对刀枪对枪地厮杀一场,像******保卫萨拉热窝一样,去保卫贝尔格莱德——萨拉热窝这个著名城市,已不属于南斯拉夫,过去曾属于的,是过去那个南斯拉夫;也是过去那个南斯拉夫,拍过反法西斯电影《******保卫萨拉热窝》,每个中国城市居民,平均看它三点七五遍。那时候,中国的电影观众饥肠辘辘,一旦政府开恩,允许百姓看什么电影,许为观众就会撑着,能一直看到恶心反胃。欲组织抗美援南志愿军这茬中国青年,基本背不出《******保卫萨拉热窝》的台词,“******”属于他们父辈。但遗传这东西,有股神秘能量,抗美援朝还是他们祖辈的事呢,可那精神,那勇气,那志趣,同样也都遗传了下来。他们对此展开了讨论:

“这事儿可行!”

“这事儿不行!”

“这事儿有戏!”

“这事儿没戏!”

“你们别争了,去听听黎老师意见吧。”

“好哇好哇,去黎老师那。”

展开讨论的这些人,是潘秋菊的朋友,我哥刁北随潘秋菊来天坛公园与他们聚谈,有隔世之感。潘秋菊比我哥刁北小九岁,而她的朋友,基本比她再小九岁。快两代人了。我哥刁北插不上话,也没想插。他悄悄对潘秋菊说,咱们走吧,回去做爱。潘秋菊说,还是先革命后爱情吧,咱去黎老师家看一眼。她磨我哥刁北,去吧去吧,看一眼就走,你也瞧瞧,并不是所有高龄前辈都像你这样意志消沉精神颓唐。我哥刁北不计较潘秋菊敲打,也习惯了。如果说他喜欢潘秋菊的,正是她意志总不消沉,精神总不颓唐,也不算错。某种意义上,她是他寄托。他家不远,潘秋菊说。我哥刁北和潘秋菊跟在年轻人后面,往天坛公园北门走。我哥刁北顺嘴问,这黎老师是哪路神仙,居然还有新新人类把他当人?潘秋菊笑道,这黎老师呀,是个新新新的新人类呢。然后又说,他没工作单位,不是老师,是个屋都不怎么出的老头,病人,严重的哮喘病。可他思维特别活跃,谈吐极有魅力,特愿意跟年轻人来往……那他,叫什么?叫黎鹏程。

“黎鹏程?”我哥刁北站住了。“又瘦又矮的哮喘病人?”

“对呀——也不特别瘦,你认识他?”

“唔,认识,也算朋友呢。他不是老头,只大我四岁。”

“那太巧了,旧友重逢啦。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秋菊,我不想去了。”

潘秋菊看我哥刁北一眼,停下脚步低声说好吧。他不想说的话她不多问。她也知道,我哥刁北不喜欢和以前的朋友再打交道,不一定因为闹了矛盾。

“我们是狱友,在晋城认识的,”我哥刁北搂住潘秋菊肩膀,以示感谢她的理解,“我出来时,他案子还悬着,就没来往了。”

“我知道,我明白,”潘秋菊说,“不过,你也可以,既去他家看一眼,又不必见他。去他家的人,都是那个照顾他的男保姆开门领进客厅,五分钟后,他才会从书房或卧室出来见客。黎老师这人,有贵族气,喜欢摆那种谱。还有就是,他家客厅有个宣传栏,上边经常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好玩呢。你怎么想也想不出还有他家那样的家。”

我哥刁北搂潘秋菊的那只手加了下力。他也理解她。她对各种另类人物另类事件,都有兴趣,年龄的增长并不改变她这一特点。“你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身上那些所谓的传奇?”曾经有一次,我哥刁北这么问她。他很少提这种幼稚的问题。潘秋菊笑了,原谅了他的幼稚,深思熟虑地回答问题。“不是你这样一个人,又何来传奇?而没有传奇,你还是你吗?”我哥刁北经常能从潘秋菊身上看到自己。

随着那几个意欲组织抗美援南志愿军的年轻人,他俩出了天坛北门,等红灯,过马路,进了天坛路与祈年大街交汇处的一栋公寓楼里。那楼二十层高,黎鹏程家住一楼。男保姆把七八个客人带进了客厅。这是个粗壮阴郁的小老头。看得出,他不认识来者中的任何人,可他什么都没问,甚至打头的来客没说“我们来看看黎老师”时,他就敞开了迎客的大门。他脸上毫无欢迎的意思,也没拒绝的意思。他面无表情,动作机械。他是一架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

这是一处经过较大改动的三居室。进门后,是条走廊,走廊尽头两个房间的门都关着,只有靠外的客厅宽门大敞。小走廊非常幽暗,黑黝黝的客厅比小走廊亮不了多少。窗子关得严严实实,酱紫色丝绒窗帘半垂半拢,轻轻一碰都能抖落灰尘。沙发椅子茶几倒一尘不染,褪色的木地板也擦得干净。屋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进到客厅里的人,都挺随意,没人落坐,没人拘谨,都自然而然地靠近东墙。墙上就是潘秋菊说的“宣传栏”了。我哥刁北也往那凑,看写在半截教学黑板上的粉笔字。粉笔字的字体,他还依稀记得,同时他还依稀记得,黑板上的内容,他也与这粉笔字的主人一块背过。当时,教他背诵它的人曾做过判断:全中国,看过这段文字的不会超过两百人,能琢磨这段文字的不会超过二十人,背得出这段文字的,不会超过两人。那是一个自负的判断。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我不是工会成员,我继续不说话;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录自美国波士顿犹太大屠杀纪念碑

在半截黑板的一端,贴着张照片,是个短发妇女的黑白头像。有十寸大小,翻拍效果不好。照片下端,写着一个名字和生卒年月,字体较小。潘秋菊和其他年轻人都探脖子看那照片下的名字,我哥刁北没探头。对照片上的妇女,他不陌生,那是张志新。他之所以对张志新也多看一会,是想确认,她长没长一对煽风耳朵。

接到我姥拍来的电报,都半夜了,我爸还是起身骑上破飞鸽车,飞往沈阳站前的通宵邮局,给北京发回电:“清空杂念温习功课全力以赴备战高考”,估计次日早上,我姥收到电报时,我哥刁北刚坐上由太原开往北京的火车。我哥刁北服刑的晋城,在山西南部,去太原的长途汽车要跑一夜。我爸的电报没得到回复。三天后,我爸又给我哥刁北发封长信,再下一天,他去邮局,打算寄些高考资料。快到邮局时,他改了主意,折向车站售票处排队买票。当天夜里,他把自己这个人送上火车,发往北京。

下车后,我爸在站台售货亭找到我姥,我姥要拉他吃点东西,又要请假带他回家。我爸饭也不吃家也不回,他说我去西单找他。他气哼哼的。我哥刁北不好好复习功课,一大早就去西单看大字报,这让他生气。我姥说,早上我哥刁北像上班人一样,和她一起出的门。对刚获自由的我哥刁北来说,西单的诱惑力大于书斋。这我爸能想到,可还是觉得我哥刁北太不懂事。他暗怪中央领导取缔西单墙的力度不够。他知道,上边已宣布了取消“四大”,可西单墙的温度,顶多下降三分之一。

在西单路口,一下公交车,我爸就感受到了西单墙剩下的那三分之二热度。一溜两米多高的宽大围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大小字报,簇拥着的看客挤挤压压;灯光球场那边,还有两个演讲者和两圈听客大呼小叫。我爸凑到近前,很快被吸引了,一度忘了他来此为何。可天地良心,他下车后径直来此,真不为看热闹,真为找寻我哥刁北。但我哥刁北却犯了混,见到我爸,话没说几句,就以“虚伪”指责我爸。“这一两百米,你蹓达俩钟头才找到我?”我哥刁北说,“别那么虚伪,看大字报又不是写大字报,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哥刁北的话让我爸伤心。我爸发现我哥刁北,是接近电报大楼时。从西单路口到电报大楼,的确不足两百米远,走两百米花俩小时,怎么说时间都长了点。我爸是从背影认出儿子的。当时,我哥刁北撅着屁股,托着脖子上吊着的黄书包,正看最新一期《探索》上的文章摘介。我爸知道,这本叫《探索》的民间刊物,已被定性为反动刊物,它的主编******,不久之前刚被逮捕。我爸觉得周围的看客都像便衣警察,除了他和儿子。他立刻出手把我哥刁北拉出人圈,几乎也是立刻,对他不好好待在家里复习功课提出了批评。

“你关心国家的前途命运,始终不坠青云之志,我不光一点不反对,还支持,只要你的一言一行都接受四项基本原则的约束就行。可是,要报效祖国,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做贡献,当务之急是考大学呀。”穿行在长安街边桃花初绽的行道树下,我爸的声音越来越高。他们周围没有别人,像不像便衣警察的人都没有。

后来我哥刁北与我爸决裂时,很偏激地提到了这几天。“我从监狱出来,你拍封电报,十六个字里,没一个祝我获释出狱;然后你又写封长信,都超重了,也只有一行半话与高考无关;再然后,你在******那儿找到我,可直到回家都吃上饭了,三个小时里,你没问一句我在晋城的情况。你这叫关心我?”

也得承认,我哥刁北犯混使性不讲理的时候并不很多,他偶尔发出的偏激言辞,应归属到吵架没好话骂人没好嘴的范畴之内。

那天就是,父子俩一路争争吵吵,都不耐烦,我爸甚至捶着自己半秃的额头说,我他妈真是贱呀,大老远的找气生来了。可一回到明星胡同,他立即从皮包里掏出一大叠卷纸,分门别类地查验一下,铺到桌上,连钢笔铅笔都预备好了。他对我哥刁北说,他带来的,是七七七八两年所有科目的高考试卷及标准答案,这次来京,他要出任考官之职,试试我哥刁北到底程度如何。这次考试,除了考场不能设在外面,其他一切都按规矩来,且判卷子时,他会从严出发。他没能力批改的数学卷子和外语卷子,他将带回沈阳,求人审阅。一九七九年高考,非外语专业考生的外语成绩只按百分之十计算。

“开始好吗?”他看看表,问我哥刁北。

“我能不能先吃口东西?”我哥刁北在抽烟。我爸不抽烟。

“哦,对,我也饿了,早饭我还没吃呢。”

我爸在北京待一周,每天考我哥刁北三至四科。应考前,我哥刁北没时间复习,也不知道该复习什么,更复习不进去。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俗语在这里没有意义。我哥刁北得分不低。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的卷子,我爸都能判,判卷速度只比我哥刁北答卷速度慢半天左右。数学和外语,不用劳驾别人,我哥刁北对着标准答案自行裁判,也大体不谬。捧着考分,父子俩都挺激动,好像那考分是大学的录取通知。我爸激动的方式是对我哥刁北赞不绝口。一般他不赞美别人。我哥刁北激动的方式是低调面对我爸的赞美,鸡蛋里边挑骨头似的,继续找寻自己的毛病:爸,这里可能会再扣半分。

我爸和我哥刁北的自判考分不是大学录取通知,是蜜月证明,它为这两人男人一生中也曾有过蜜月时段提供了佐证。我哥刁北请我爸放心,他不再去西单墙也不再看“没用的”书了,他的目标是北大哲学系。可我爸回沈阳后,我哥刁北的高考报名却受到阻挠,相关人士认为,一个蹲过监狱的人,尤其为政治问题蹲的监狱,怎能有资格参加高考呢。没人肯定地说我哥刁北无权高考,但谁又都不说我哥刁北可以高考,人人都说我哥刁北的情况得请示上级。我哥刁北打听不出哪个上级能决定他命运,他只能向我爸这个上级汇报情况。我爸再度前往北京,找到各种名目不同的“上级”去解释游说,他说我哥刁北不是江青的人,而是反******的,应该算英雄;他还指出,有好几所著名大学,为了照顾一些著名的四五英雄,上一年年底他们一出狱,就破格免试招他们入学了。

“刁北不需要照顾,允许报名就行。”

“这个……哎呀……”各种名目不同的“上级”,大致都作如下答复,“老刁同志呀,我们理解您这当父亲的心情,也希望您儿子是四五英雄。可是,他有英雄证明吗?有平反证明吗?有误抓证明吗?有冤假错案证明吗?这是严肃的政治问题,打不得马虎眼呀。他支持江青出版《红都女皇》,这铁证如山,您说没支持,还反对江青,有证据吗?当然了,我们是具体办事儿的,做不了主,如果上级有批复,说您说的对,我们非常愿意每个年轻人都能走进大学校门。可其实呢,话又说回来了,正像您知道的那样,大部分四五英雄都去年下半年放的,还有更早出来的,而您儿子,为什么比别人晚出来半年?要说呢,如今党的政策这么宽松,您也该知足了,出来就不错了嘛……”

我哥刁北只有一纸措辞含糊的释放证明。我爸无言以对。

我们家人,总喜欢规避麻烦,都缺少迎难而上的热情。只有这次是个例外。七月份的高考之前,我爸代表我哥刁北进行了一系列上访投诉活动,从北京市公安局到晋城监狱,从教育部到团中央。当然无用。这年我哥刁北的高考卷子,又是在家答的。成绩的确很好,可也只有确信自己能力的意义。七月份以后,我哥刁北在我爸的催促下亲自写申诉信,其实是把我爸申诉信的草稿抄写数份,寄给许多中央领导。中央领导不是胡风,没有一个像胡风回复我妈那样,给我哥刁北回信。

必须有个相应的对策。若在沈阳,我爸有关系给我哥刁北弄到准考证,他便决定,将我哥刁北户口迁沈阳来。对此,我姥强烈反对,我妈举棋不定,但我哥刁北觉得,来沈阳就不用继续邮寄那些永无回音的申诉信了,他支持我爸。通过离开北京的方式寻找新出路,这证明的,不是我们家人有灵活性,而是面对麻烦时只知一味逃避的性格特点。倒也有另一重考虑,认为只要我哥刁北能参加考试,以他的能力,获得去北京读书的资格不成问题。一九七九年年底,我哥刁北便成沈阳人了。当然,除了考试那几天他得待在沈阳,其他时间,他仍是北京人,是个没北京户口的北京人。高考报名的一应事宜,都是我爸给他办的。一九八〇年是我们刁家的高考年,二十七岁的我哥刁北,十九岁的我,十八岁的我妹刁星,七月的七八九三天,都是在高考的文科考场度过的,二十天后,又在同一家医院接受了体检。当时不公布高考成绩,一切情况由组织掌握。但我爸有神通,他查到了他三个孩子的具体分数。老大最高,老三次之,老二最低,但最低的我,也能上所一般大学,而高分的我哥刁北和我妹刁星,杀入北京的重点院校不成问题。

我妹刁星成了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学生,我成了辽宁大学中文系学生,可政审关,继续是我哥刁北攀不上去的峭岩。十月下旬,我和我妹刁星都念过一个半月书了,经过我爸四处求告,我哥刁北才接到位于新民县城的沈阳师范学校分校的录取通知。沈阳师范学校新民分校是中专,学制两年,以培养郊县小学教师为目标,学生毕业后,不光没可能分往北京,想进沈阳市区都是妄想。我哥刁北拒绝去报到。

“我对读书已没兴趣,它不再能给我带来快乐,以后我不会再进任何学校。”在写给我爸我妈的感谢信中,他这样写到,同时,他还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要结婚了。“如果你俩来参加婚礼,我不反对——当然,根本也谈不上什么婚礼,只是两家人一块吃一顿饭,而且肯定的,是顿无聊无趣的饭。”

我哥刁北说他“对读书已没兴趣”,这个“读书”,应该指上学而非阅读。他对之不做进一步阐释,我认为,是故意混淆两种“读书”概念。为让这种混淆产生更大的误解效果,他还借口收拾新房处理旧物,把他的书装箱打包寄给了我。他想把从此远离书本的印象留给我爸。但我发现,他送我的只是文学书,还有人物传记方面的书,对那些哲学类思想类的书,他没提没念。他的那一类书我也喜欢。

直至我哥刁北声称的死期,他一直狂热地喜欢阅读,他以马克思******等读书好手为榜样,采用“笔读式读书法”。他读书时,笔头子勤,在书的天头地角都写满批注,还专门备有用于摘章抄句的笔记本。即使不读书,做别的事,他的手也常常拿笔,想到了睿语隽言,构思了妙句佳词,别人的也好,自己的也罢,都要信手写到纸上。别人的,写一下,能起到加强记忆的作用;自己的,记下来,以备整理到笔记本上。

他戴着疑似“杀死”病患帽子回家那天,我拎一堆水果过去看他。他先不让我进屋,我硬进,也进去了。他匆匆戴上双层口罩,弄碗陈醋往地上泼,远远地坐在书架前的一只板凳上,不正眼看我,也不怎么说话,好像他目光和声音也传染“杀死”。如果目光能传染“杀死”,被图钉钉在书架上的叔本华就倒霉了,因为我哥刁北一直歪着脑袋与他对视。那不是活着应该有二百多岁的叔本华本人,是一小幅他的铅笔素描头像,他头发像火苗一样朝上蹿动,目光比我哥刁北阴郁三倍犀利五倍——若说传染,他的目光应该比我哥刁北的目光传染力强。这幅叔本华的铅笔素描头像不是我哥刁北画的,他没那两下子;是鲁迅美术学院一个崇拜他的研究生,和他长聊二十四小时后仍然不困,于我哥刁北睡去后奋笔疾画的。我远离叔本华和我哥刁北,坐在窗台下的破沙发里甚是无聊,满屋的醋酸味让我恶心。可来了不能立刻走掉,我就抽烟,看窗台下的暖气,以及暖气与沙发间一小片密度过小的蛛网。暖气片原本银灰色,也叫太空色,由于长期缺少清洗,成了黑色,这样,夹在暖气片与墙壁缝隙间的一张纸,就醒目地暴露出来。它可能是从窗台上掉下去的。我无事可干,拿起沙发扶手上的一本杂志,一本十六开本的《哲学研究》,挺费劲地,扒拉那纸。好一会工夫,那纸捏在了我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那是张某私立英语学校的广告传单,光洁的铜版纸上,广告词说得天花乱坠。我估计,这是我哥刁北下火车后,在站前广场,被人塞手里的,而周围没垃圾箱,他没法顺手将它扔掉。站前广场,也有几个垃圾箱,只是彼此距离遥远,又很隐蔽,让人难以找到它们。扔垃圾的人找不到垃圾箱,把红袖标藏在兜里的卫生管理人员抓人罚款就容易一些。我想把广告传单扔厨房的垃圾袋里,没爱起身,顺手将它夹进《哲学研究》。是夹的时候,我注意到,这张广告传单背面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段圆珠笔字,那种匆忙划拉出来的笔迹,是我哥刁北的。前一段话的后边写着:(奥地利)托马斯·伯恩哈德《历代大师》;后一段话的后边写着:化自(奥地利)托马斯·伯恩哈德《历代大师》。

他们对我犯下了两桩罪行,两桩重罪。他们没问我什么就造就了我,把我生出来,然后就像他们造我生我一样又压迫我,他们对我犯下了生产罪和压迫罪……我总是在想,一个人怎么会庆祝生日呢?如果人们把他们的生日定为一个纪念时刻,借以不要忘记他们的生身父母对他们犯下的罪行,我倒可以理解,可它怎么也不能成为一个节庆日呀!

没有什么比庆祝生日的虚伪和谎言更让人厌恶的了。

我们对你犯下了两桩罪行,两桩重罪。我们没问你什么就造就了你,把你生出来,然后就像我们造你生你一样又欺骗你,我们对你犯下了生产罪和欺骗罪……

我哥刁北偶尔扭头,看到了我手里的广告传单,也看到了我在看它。他先无动于衷,以为我只是闲极无聊浏览广告。他忘了他在这张纸的背面写过什么。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张广告传单背面有什么了,也意识到了我为什么看得专注。他忙起身,走向我,夺去这张光洁的铜版纸。

“嘿嘿,嘿嘿。”他尴尬地笑,同时把那纸对折两次,叠起来,揣进兜里,还小心地在口袋外边压了一下。“嘿嘿,嘿嘿……”猛地,他仿佛一下想到,他的声音,目光,包括身体,都曾与我距离很近,如果近就意味着传染,我也应该患“杀死”了。“真糟糕!你快走刁斗,回去量量体温拿醋漱口,这两天,别和晚晴他们娘俩一桌吃饭……”

我不能不走了。他偏要拿“杀死”当墙,把它作为与他人隔绝的理由,我没办法。如果他真抑郁症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帮他找找医生。但此时,我太想问了,你那化自前一段话的后一段话,那“他们”对“我”向“我们”对“你”的转换,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替爸妈设计台词吗?我没问。我知道问也不能问出结果。

我哥刁北出狱返京后,除了去西单墙,也逛书店。可买之书越来越多。他没收入,不敢挥霍,喜欢的书也不能都抱回家。但不买是不买,见见它们,摸摸它们,心里也舒坦。有一天在西四一家书店,他发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诗集《天安门诗抄》,书名由******题写。两年半前,******去世不足一月,******即抢先下手,将******的妻子江青及******张春桥******等人关进牢狱,赶下了中国的政治舞台。他的尚方宝剑是******手书:“你办事,我放心”。******也有尚方宝剑,也有******手书:“按既定方针办”。两份手书不偏不倚,都六个字,前者比后者多个逗号。后来,******为《天安门诗抄》题写完书名,他的使命也告完成,他比较自觉地从中国政治舞台的台角侧门退下场去,担于一身的三项要职,****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总理,分别被胡耀邦、******、******扛到肩上。我哥刁北没过久欣赏******书法,怀着某种期待,他迅速跳过封面,一猛子扎进诗集内文的深水之中,仿佛他知道那里有条大鱼。几分钟后,翻看第五十九页时,那条不甚真实的大鱼一下活了,带着串水花跃出水面。我哥刁北鼻子一酸,抓住了它:“……长天有星皆拱北,大地无水不朝东。纵是人间多鬼魅,自有英灵护苍生。”那书摆在降价摊上,两角一本,他花一元买了五本。稿费制度已恢复了,他一时动念,想去出版社说明一下,这首诗的作者是他。他没去。他无法证明他是作者,能证明他也不好意思去。一首七律,给稿费的话,大概只够他按处理价多买五本《天安门诗抄》。买那么多送给谁呢?

江青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人们对出版她传记义愤填膺;但后来,她成了垃圾渣滓人民公敌,入狱坐监直至死去,对坊间流行的数种中外作家写的《江青传》,却再无人表示异议。据统计,江青的传记,与二十世纪活跃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其他著名人物的传记比,与刘少奇的王光美的,与******的邓颖超的,与****的叶群的,与朱德贺龙陈毅的,与******张春桥******的……比,发行量最大,她那茬人里,只有******传******传的印数能超过她。那些写她的传记,我哥刁北多数见过,但没怎么读,只通过它们,补充和修正了自己的一个早年记忆:当年《红都女皇》事件中的美国女当事人,叫维特克,是个大学的历史系副教授,不是传说中的新闻记者。另外,出于专业敏感,我哥刁北这个临终遗言代写人,也把江青在秦城监狱度过的最后时刻存入了记忆。江青于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四日凌晨上吊自杀,再有两天,就是******发动无产阶级**********二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了。江青的临终遗言,不是说出来的,是写出来的,写在前一天的《人民日报》上。前一天的《人民日报》上有篇社论,与文化革命毫无关联,显然,死去之前她认真读过。“主席,您的学生和战士来看您来了。”我哥刁北认为,两个“来”字,应删掉一个。他做校对时,经常扮演编辑角色。编辑们不反对他适度地代他们行使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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