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宓是只好胜心强的妖,也是只悲催的妖,因她哪怕只是稍微愿意低低头,遁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殊死一战,却拼了个道行散尽,打回原形的惨状。
自然,如今的原形,当不是她方才恋战的原形,没有金光护体,也不是身长几丈,已同寻常家养的锦鲤没什么分别。
雨已经落停,我瞅着东莱将柳宓重新放回江里,那条小锦鲤在东莱的脚下绕了半天,恨了半天,才终于悻悻然的游走。
我已然变回自己先前的样子,东莱依旧是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刚才同一个千年鱼妖打了一架,看了看我,说道:“我瞧你像是对那条鱼妖颇有些兴趣,可是想我再抓回来于你玩玩?”
我咳了咳,嘿嘿笑着:“是觉着有些可惜,但,捉回来给我玩,就算了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是她现在已没有半点法力,可万一,万一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伤到我就亏大了。
他道:“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我本念着放她一条生路,她既自己寻死,那也怪不得旁人。”
我张了张嘴巴,总觉今夜的东莱我不大熟识,纵然我对他一直都不怎么熟识,想了想,还是道了出来:“你与柳宓斗法的时候,柳宓问你的那个问题,我也很想问你你,”咽了咽口水,睁大眼睛望着他:“你到底——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先始一怔,后又笑出来,侧头看向我:“若我说是,你信么?”
我干干又打了个喷嚏,还想说话,他已将外袍脱下来披在我肩上:“你受了凉,少讲些话,养好病再说。”
于是我再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问出东莱那些话,其实并不是说我心里就真的认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异类。人们惯常对于一些事情,讲求声东击西,嘴上说出的,一定不是心里所想的,我心知肚明,东莱他就是个凡人。
我只不过猜想,他也许离飞升成仙,不大远了。
这样的心思,就如同我们总是面对着一个比较端持的人,整日看着他那很端持的表情,偶尔就有那么些期许想要看看他不大端持是个什么样子,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傲娇心,是一样一样的。只是东莱的表现,显然令我很失望。
好吧这个也没有再争论下去的必要。
东方渐渐现了青白,画舫上也恢复平静,虽是进了些水,可总归是因着柳宓做法,她道行一失,之前的问题,自然就全不是了问题。柳宓原想将这一条船上的人都活捉了修习邪术,奈何百密一疏,不晓得有个东莱这样的道长隐在船上,教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可嗟可叹。
还要可怜她昨天夜里邀东莱叙话的时候本打算着将他这个美男子留下来做压寨夫君,她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凡间的男子,不成想看上的这个凡间男子身手却不凡,一走眼成千古恨,果然戏台子上唱的好: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段荒唐。
只能再叹一声她看走了眼。
王公子再摆了酒水答谢我与东莱,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招瑶郡了。王公子他面上的乌青经东莱医了医,已经好全。我从前以为他纵欲过度才会面有黑青,原是他曾与柳宓一夜风流,中了柳宓的妖毒所致。
而我又在沉船之际救了他一命,他要谢我们,谢的应当。
我因淋了雨,得了风寒,虽说沉船当时东莱取了我的寒玉瓶,但籽玉天机蚕却已然跑的没有踪影,东莱顾及旁人,便没有及时去寻,我丢了个可以玩乐的宝贝,多少还有些颓然,所以不大愿意赴宴。且这一整条船上的人都想来,到底东莱救了他们的性命,但考虑到东莱素来不合群,又顾及到王隐的面子,于是同他说了说,就改成了现下三人吃席的局面。
我拿帕子擦了擦鼻子,道:“王兄你实在不必这样客气,”帕子一撩又捂着嘴打了个喷嚏:“你我既已结拜,做义妹的又怎能顾着兄长的生死不顾?”
他道:“话虽如此,宛宛你如此重情重义,这世间还属少见——”深吸一口气,执起酒盏对着我:“想起为兄昨夜还曾那样对你,实在是——”摇头叹了叹,一口酒已经倒进嘴里:“王隐先干为敬。”
应酬果然是这个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我其实已不大能喝,生了病,血珀其实更需要的是新鲜人血,多灌些酒进去,于我来说半点益处也无。尴尬端起面前的酒盏笑了笑,想说你干了我随意,手上一抖酒盏却被东莱拦了过去。
我诧异望向他,他不瞧我,只淡淡对着王隐笑着:“宛宛病了,你应是看得出来,这酒,还是不喝的好。”
王隐楞了楞,笑出来:“妙严公子所言极是,我只一门心思的想要谢恩,却忘了宛宛是病着的——”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公子救了这整条船上人的性命,又不许大家谢恩,今次就只能由着王某向公子聊表心意,敬上一杯了。”
他二人的对话,我听出些不大对劲的地方,想了想,终于抓住重点,未等东莱说话,已经对着他横插一句:“你方才,叫我什么来着?”
他无谓道:“宛宛。”
我咽了咽口水,睁眼看他许久,才结结巴巴的:“你——你说,你叫我宛宛?宛——宛宛?”
他不置可否,我拿着帕子的手一抖,帕子掉到地上。
回神又赶忙拾起帕子,对着他哈哈笑道:“你怎么,这样称呼我?去姓叫名一下子亲切许多,搞得我怪不适应的。”
他微微一笑:“是么?就许王公子叫你宛宛,我就不行?”顿了顿:“或者你觉得,王公子与你的关系更亲切些?”
我怔了怔,干干回道:“行,行,怎么不行,名字它就是个代号,”又看了一眼已然云里雾里的王隐:“我们也没有多亲切,不过就是喝了两次酒,拜了个义兄义妹,——”觉得解释不清,只得埋头看着桌面,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那桌子上的纹理去。
那厢王隐莫名其妙了半天,终于顿悟似的:“我以为公子与宛宛结伴而行,关系自当匪浅,原是你们也才认识不久啊。”
东莱轻飘的:“是没有多少时间,不过两百多年而已。”
我哐当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还未曾从地上拾起来,听得东莱对着王隐继续轻飘的:“你说昨夜那样对她,你昨夜怎样对她的?”
我果断觉着,这场宴席已经没有吃下去的必要,抖擞抖擞精神,假装扶着凳子要起来,身子一软,又直直的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