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细细想来,竟是一环扣一环。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认为是知己的红玉,竟也是这盘棋中的一步。既是不知何时有了过结,想解决事情,也只有先从百花楼入手。
他当晚便去了百花楼,出奇的,他才到门口,妈妈便已迎了出来,显是已有人通报。
妈妈仍是满脸堆了笑,但却拦着未让他入内:“哟,这不是高家敬轩少爷么?你不在府里好好想想如何过了这坎去,怎还有心思来这里消遣?”
“我既是来这里,定是来找过坎的法子的。不知妈妈能否指教一二?”大少爷倒也甚是沉稳。
“奉劝少爷一句,与其在这里与我白费口舌,不如回去骂骂你那不成器的二弟去!”妈妈回道。
大少爷还待再说,妈妈已不耐烦嚷了句:“送客!”
他便破天荒地被百花楼拒之门外。恼怒之余,他已想明白,这趟也没白来,虽说仍未弄清为何百花楼要设这个局让二弟入套,将整个高府算计进去,至少说明想从百花楼那里着手拿回那些成品丝绸,已是无望。
既如此,那便只有走另一条路,就是一边赶工,一边高价收购。大少爷自去铺子里忙碌,安排各项事宜。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再提高些工钱,相信临时找一些工人赶工,应也能凑出一部分数目来。
这边高府内,红玉已是不言不语坐了大半天。那被大少爷吩咐来伺候她的丫头海棠就一直候在门外,除了同样没有说话,晌午的时候,倒也准时送了饭菜来。
那饭菜她没有动,心知在高府受到冷遇,是肯定的事,只是不知那即将来临的又会是怎样的暴风骤雨。门外,还不时有人声喧哗,若是猜的不错,应是府中众人,佯装路过,来瞧热闹的。她心知,无论是褒是贬,她的身份都逃不了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待遇。既已知晓,便不再惊慌。她在意的,只是二少爷在听到真实的消息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毕竟,二少爷一直是真心待她,这一点,那日她便已明了。
果然,不多时,二少爷便已怒气冲冲赶了过来。
不曾想,上次相见,两人温存了三日,亲厚得简直如蜜里调油;再相见,原本以为硬着头皮挨过了父亲的训斥,便会郎情妾意,一夜春宵。不曾想,却又是这般情形之下,自己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一脚便踹开了门,候在门外的海棠待要阻拦,他已挥手将她推到了一边。他闯进屋里,三两步便已到了红玉身旁。红玉早已听到了动静,知道是他进来了,身形略滞,已强迫自己重新又挺直了身体,静静等在那里。
他一把扯下她那鲜艳的盖头。她垂了头不看他,只低声道:“有些事,红玉也是身不由己。不管怎样,红玉既已被送进了高府,便已是高家的人。就算少爷不肯原谅我,我说的话也是作数的,此生定与少爷您不离不弃。”
瞧着她不卑不亢的模样,他那火也不知该如何发。回首瞧见了案上未动的饭菜,一时气恼,挥手间那碗碟便已被他扫到了地上大半。当那一阵叮当嘈杂之声过后,桌上地上已皆是一片狼藉。
红玉仍是淡然地坐在那里,他倒仿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踉踉跄跄,夺门而出。一直在屋外留心屋内动静的海棠,待瞧见二少爷满脸仓皇地冲出了屋子,便低头进来收拾那一片惨淡的新房。她不由好奇地瞅了瞅那新娘子,果真如众人所言,真是人间绝色。眼见少爷方与她闹了一场,她倒也镇定自若,没有一丝慌乱,仍是静静坐在那里。倒是显出一番气度,让人不敢轻视。
海棠不声不响收拾好了屋子,正待退出来,红玉已轻声问道:“这位妹妹不知如何称呼?”
那声音娇媚动听,让人不由心生好感。海棠忙答道:“奴婢名唤海棠。”
“海棠,艳而不娇,媚却不俗。真是名若其人。”红玉微笑着赞道。
海棠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红玉是夸自己,便略红了脸,有些扭捏道:“姑娘谬赞了,海棠愧不敢当。”
红玉甚是亲厚地牵起她的一只手,她待觉得自己的手方做过粗活,怕弄脏了红玉,有些羞赧之意想要躲闪,红玉却已坚定地拉着她,认真道:“如今红玉初入高府,人生地不熟。一切都有劳海棠姑娘照顾。”
她呆愣间,一只鲜艳的玛瑙镯子,已顺着红玉那净白的手臂滑到了她的腕上。她待要措辞,红玉已轻轻按住她的手,微笑道:“一点心意,就当是我的见面礼吧。”
海棠便在扭扭捏捏中,半推半就着收下了这份礼。原本她对红玉就已心生好感,再见红玉对自己这般亲厚,并没有摆那主子架子,越发待她认真了起来,这皆是后话。
红玉叫她帮忙看看,随自己进府的那包裹、嫁妆被放到了何处。若是方便的话,便把那随身包裹先拿来。
待海棠禀明了夫人,就将她的行装都送了过来。红玉便得以在包裹之中找出那根碧玉箫,轻轻吹了起来。无疑此时,吹箫再好不过,既能打发独处时光,又能平心静气。她早已知道,自己越是急躁,越是慌乱,就越是让众人看了笑话。她如此以静制动,反倒那些等着瞧热闹的人,觉得无趣了,皆自行散去。
当宋予诺午后出来,正要往书房那边走,隐隐听到这边有箫声传来,侧耳仔细一听,便知正是那曲《流年》。既是熟悉的曲子,她便往这边走了几步,边走,还跟着箫声,哼唱起了歌词: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那一年让一生改变”,确是让人感慨万千,又回味无穷的歌词。宋予诺不由在心中感叹着。
待箫声停止,已有人推开了窗,朝她这边张望,却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宋予诺还在呆愣间,旁边有一小厮走过,已颇为惊叹着自语道:“这莫不就是二少爷今个私自娶回来的红玉吧?”
宋予诺上午教完课,就一直在书房里看书,确是不知这番热闹。中午去厨房那边领饭食,只知大家仿佛都在热议着什么,她向来不是多事的人,也没过多注意,便已回转。确是不知,二少爷竟做了这般惊世骇俗之事,果真将红玉这样的人间尤物娶回了家。
而且自从当初知道表哥迷恋上了红玉,宋予诺就一直想瞧瞧这艳冠群芳的古典美女究竟长什么样子。不曾想,如今竟意外在高府相见。
那红玉已微笑着向她问道:“这位可就是高府的教书先生?”大少爷已是向她讲过一些林先生的事迹,眼见这先生虽着着男装,却是女子无疑。况且她已体会到大少爷对这林先生的不同,倒是引得她对这林先生产生了深厚的兴趣。正巧见了面,她便大方地打了招呼。
宋予诺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在下。”
红玉微笑道:“方才听先生合着箫声所歌,甚是动听。便想,先生若是有空,可否将歌词写与红玉?”那笑颜如桃花悄然绽放,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听见红玉说喜欢自己唱的歌,宋予诺不由眼睛一亮,想来红玉品味亦是不错的。正待答应邀请,忽又想到,红玉既是被二少爷娶回府中,自己女扮男装,又是府中的先生,定是不便与她私下往来。便有些为难推脱道:“恐怕多有不便,在下这便要去书房上课,待有空时便写下来叫人给姑娘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