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室,聂臻看了一眼小公主,脸色通红,小小手背上有触目惊心的红疹,皱眉道:“小公主是怎么感染上的?”
霍雨音咬牙道:“时疫蔓延得极快,本宫一时疏忽,所以染上了时疫!”
霍雨音对皇上找来北齐大祭司医治小公主并没抱多少希望,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不过既然皇上如此重视疼爱小公主,吴太医自然也不敢肆意乱来,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所以霍雨音并没有阻拦,何况,她有自己的思量,可以借这位大祭司之手更换太医!
她的回答虽说无懈可击,合情合理,不过聂臻还是看见了她眼中的闪烁和深藏的恨意,心知恐怕自己的猜对了,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公主,心底有一丝悲悯,宫中的孩子何其可悲?这么小就要经历无穷无尽的算计和杀戮,长大之后,心底就冷硬得如同血洗过一般残忍而冷酷!
聂臻忽然想起他,他也是这样长大的,在位高权重的背后,是否也有这样一块看不见的阴暗?宫里永远是成王败寇的地方,人们只看得见胜利者的风光无限,却看不见那些失败者的惨不忍睹,而且又有谁会在意呢?巅峰上的最动人权势,充满了诱惑,疯狂了无数人,谁不想归为己有?
想起无忧,虽然没有母亲的终日陪伴,可他终究不需要在杀戮中成长,可以无忧无虑地生长在辽阔的草原下,将来的目光定然高远而开阔,坦坦荡荡!
“你们出去吧,本祭司要单独为小公主祈福!”聂臻冷目扫过所有人!
所有人皆是一愣,霍雨音更是不舍,迟疑道:“这……?”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聂臻打断了,语气轻缓而淡漠,“如果娘娘信不过我,本祭司可以马上离开!”
霍雨音脸色微微一沉,她自然听说过这位北齐大祭司的名声,虽说不过是他国贵宾,不过就快成为皇上眼前的红人了,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小公主,“劳烦大祭司!”
四下无人,聂臻给小公主把了脉,很微弱,心头忽然绞痛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想要她死得无声无息,不着痕迹,只要稍稍用一点手段,简直易如反掌!
时疫横行,宫中没有了往日的奢靡丝竹,莺歌曼舞,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人,安静得诡异!
有淡淡阳光从窗棂外透进来,洒在光亮的地面上,晃得刺眼,聂臻皱了皱眉,忽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眼帘,居然是思桐!
聂臻认识思桐,思桐可不认识如今的聂臻,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见了红衣妖娆的大祭司,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声音低沉而急促,“奴婢见过大祭司!”
“你是什么人?怎会在此处?”阳光在聂臻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浅浅的影子,隐藏着几分疏离。
惊见思桐,不堪回首的过往,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现在回想起来,果真并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
思桐的声音透着几不可见的惊惧和不安,道:“奴婢是伺候霍贵嫔娘娘的人,现在冒险混进来,就是为了请大祭司帮一个忙!”
“什么忙?”聂臻轻声道。
思桐低声道:“小公主不是自然染上时疫的,是有人想要害小公主,用的东西被人动过手脚,发现的时候,小公主已经不好了,现在皇上钦定的太医是吴太医,娘娘对此人不放心,霍家推荐了一位太医,姓王,恳请大祭司让皇上同意更换太医!”
聂臻挑一挑黛眉,小雪貂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有些不适,叫个不停,淡淡道:“你凭什么认为本祭司会帮你?”
思桐的声音极为恳切,“奴婢自然没有把握,只是求大祭司看在小公主如此幼小的份上,大发慈悲,奴婢和娘娘感激不尽!”
聂臻身子往后一靠,笑得冷清,又有些漫不经心,“你的要求如此突兀,本祭司不能答应!”
思桐极度的失望,忽惨笑道:“都说大祭司能看透人心,难道看不透奴婢的心吗?认为奴婢是在说谎吗?”
聂臻微笑道:“你是不是说谎?本祭司没有兴趣,皇上只是请本祭司前来为小公主祈福去灾,别无他意,本祭司也不想多事!”
思桐身子微晃,她冒险潜入,寄希望于大祭司,最终却还是以失败告终,难道小公主的命果真保不住了吗?
聂臻不再看思桐,淡淡道:“你出去吧!”
在念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符语之后,聂臻起身离开,再位高权重的人都会迷恋扑朔迷离的神佛幻术,不过是人对于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好奇而已,无关地位,无关尊卑,不过,君玄影是个例外!
等得心急的皇上见到聂臻出来,眉目有些舒缓,急切道:“朕的凉夏公主如何了?”
聂臻不着痕迹地瞥过温贵妃略带紧张的眉眼,她之所以没有答应思桐,在皇上面前说吴太医命里带水,小公主命里带土,本来是水来土掩,可若是水占了上风,则水滴石穿,吴太医不宜做小公主的主治太医,是因为除了思桐,她还听到了周围不同寻常的呼吸声,深知宫里到处都是耳目,她若冒险答应思桐,必定让人起疑!
聂臻道:“皇上请放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虞!”
话一出口,温贵妃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大祭司果真是神人,公主这次有救了!”
霍雨音来不及酬谢,就急忙冲了进去,一时妃嫔们有的欣喜,有的淡漠,有的暗自恼恨!
出了听风轩,在宫门口居然遇到了君轻扬,看样子,他似乎等了很久,脸上有些倦色,看到聂臻出来,忽然眉目一喜,桃花眼散发出蛊惑的光芒,“宫里有很多感染时疫的人,你没事不要进宫,很危险的!”
聂臻脚步一顿,看着那张俊俏倜傥的脸,看他半晌,忽没头没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君轻扬被这位大祭司吓了一跳,他自认为风流过人,还没见过这般直接的女人,在她清澈目光的注视下,竟然有些慌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镇定了神色,“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聂臻早已将他的怅惘神色尽收眼底,听乔桑姑姑说,她离开之后,君轻扬又来找了她好几次,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她搬进了国师府之后,君轻扬更是来得勤了,虽然聂臻经常避而不见,他却乐此不疲,他是个崇尚快节奏的风流种子,受不了细水长流,所以聂臻单刀直入!
君轻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心思会被大祭司一语戳破,没等他反应过来,大祭司已经飘然远去,红色身影犹如一抹血色残阳,她的话却久久留在他的心中!
君轻扬呆怔在原地,宫中爆发时疫,人人避之不及,她却入了宫,他急急赶来在此等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张红色面纱下到底是怎样的庐山真面目,君轻扬不由得问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她虽然是大祭司,却是个正值芳华的年轻女子,神秘,冷漠,高傲,与臻儿实在有某种程度的类似,不过,以臻儿的矜持,绝不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难道是因为北齐人粗犷率直,所以有话直说?
他不是皇上,顾忌到大祭司的身份,滋生不了其他想法,他原本就是无所顾忌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过了许久,忽然玩味一笑,大祭司,也许你说的对,我的确喜欢你,你叫什么名字呢?
深夜,聂臻从更深露重中回府的时候,乔桑姑姑已经在黑暗中等了很久了,见聂臻回来,乔桑姑姑板了脸,直言不讳道:“你去了宫里?”
聂臻虽然意外,却很快平静了下来,并不否认,“是啊!”
乔桑姑姑打量聂臻一身黑衣,冷道:“潇潇,如今宫中时疫横行,乃是非之地,病死的人很多,尽管你是有神灵庇佑的大祭司,可依然是血肉之躯,你若染上时疫,后果不堪设想,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以身涉险?难道还是放不下那个小公主?”
聂臻自知她的行踪瞒不过乔桑姑姑,“我不是放不下她,我只是想医好她,让皇上更加信赖我,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一点而已!”
“仅此而已吗?”乔桑姑姑眼中冷意愈盛,迫近聂臻,“我们终究是要回国的,好过不好过又有什么关系,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秘密?”
聂臻心一惊,被乔桑姑姑剑一样的目光迫得无处藏身,痛苦不堪的记忆,攸地翻涌起来!
“原来我以为你儿子的父亲是可汗,如今却未必这样肯定了!”乔桑姑姑继续道,她的话如石破天惊,震得聂臻脑袋嗡嗡作响!
见聂臻容色坚毅,抿唇不语,乔桑姑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微的柔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并不是第一次来宁国,尽管你刻意隐瞒,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第一次来,可是我却看得出,你很熟悉这里,甚至,包括这座府邸,再联想到你成为大祭司之前的经历几乎是一片空白,我起了疑心再正常不过,你瞒不过朝夕相处的我!”
乔桑姑姑平日不多话,如今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让聂臻几乎无处后退,乔桑姑姑见状叹道:“你若不愿意说,我并不会逼迫于你,只是,若是孤家寡人单枪匹马的行事,自然会有极大风险,我在苍茫部落多年,有不少亲信效忠于我,你虽为大祭司,却根基尚浅,说不说在于你,你要想清楚!”
聂臻霍然抬眸,不敢置信,“姑姑愿意帮我?”
乔桑姑姑盯着潇潇如同晨星般的眼眸,幽幽一叹,“两年前的那个夜晚,虽说你是阴差阳错成为苍茫部落的大祭司,可我一直都是真心待你,真心敬你,你应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