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脸上有风霜留下来的痕迹,眼神看似冷漠实则关切,让聂臻心底升起一抹浅浅温暖,声音如困兽般挣扎,“多谢姑姑,姑姑说得对,这里有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之所以回到这里,也是因为他们!”
“你想报仇?”乔桑姑姑脸色微变,表情亦悲亦喜,含着一份悲悯!
“是!”聂臻眼中忽然有了泪意,声音低沉而坚定,“姑姑你知道吗?可是自从离开宁国之后,我虽然看似平静,可从未有过一日的真正安然,那些害我的人至今仍然逍遥自在地活着,依然占尽风流,而我的人生却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包括我视若珍宝的东西也一并失去,我咽不下这样的恨!”
乔桑姑姑默然许久,仿佛看见了聂臻平静湖面下的暗涌流动,蓄势待发,根本无力阻挡,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
因为宫中时疫,聂臻常常被皇上召进宫主持祭典事宜,为国祈福,而小公主的病也终于有了起色。
没人知道,那是夜晚聂臻潜入宫中为她医治的结果,那个侍候,所有宫人都会悄无声息地昏睡过去,有皇上镇着,吴太医也不敢轻易做手脚,云中城来自《易经》的医术,不是他可以比拟的!
皇上见凉夏公主渐渐好转,龙颜大悦,下令厚赏北齐大祭司!
之所以没人置喙皇上如此厚爱大祭司,是因为别人都知道大祭司终究是要离开的,威胁不到有些人的利益,而聂臻,对于皇上的赏赐,总是宠辱不惊,仿佛这世上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打动她这个无欲无求的大祭司。
小公主的病,彻底奠定了聂臻在皇上心中的位置,皇上的妃嫔可能因为暮去朝来颜色故而失宠,但宠臣却很难失宠,这一点,聂臻一早就看得明白!
这日,聂臻从听风轩出来,经过泰安殿的时候,竟然迎面见到了君玄影,还有一位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娉婷若莲,高贵端庄,易清绾,如今他的侧王妃,脸上灿然的红润,告诉聂臻她已非昨日弱不禁风的娇女!
男的俊美,女的温婉,这样一双璧人,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若是在三年之前,聂臻会有一种想砍死他们的强烈冲动,不过现在不会了,不是因为不恨了,而是因为要报复一个人,杀了他,反而是最能让他解脱也最便宜他的方式!
见到聂臻,君玄影主动开口道:“本王携侧王妃来宫中探望凉夏公主,不知公主今日状况如何?”
聂臻轻轻颔首,目光淡漠滑过,“公主好多了,如今宫中时疫横行,王爷和王妃可要小心,这时疫可是不认人的!”
易清绾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位风口浪尖的大祭司,奇异的装扮,大大的蝴蝶耳坠在阳光下栩栩发光,一般女子很少会戴这样张扬而招摇的偌大耳坠,因为会喧宾夺主,让女子的容颜黯淡无光,可是她没有,金灿灿的颜色更为她增添了璀璨而鲜亮的霞光!
易清绾脸上露出静和而怡然的微笑,“多谢大祭司好意,可惜王爷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为皇上分忧,断然不会留在府中躲避灾祸,妾身和王爷既为夫妻,自当同甘苦,共患难,岂有独自退缩之理?”
同甘苦,共患难?聂臻心底冷笑,郎情妾意,你们倒真是天生一对!
易清绾说完这番话,欲悄然握住王爷的手,可王爷身形微动,避过了她亲密的举止,只淡淡道:“本王不便入后宫,你先进去探望公主,本王在此等你!”
易清绾经历了不止一次的失望,此刻只是柔然而笑,“那妾身先进去了!”
见易清绾走了,聂臻正欲离去,却听到了他一如既往的醇雅声音,“大祭司请留步!”
聂臻脚步一停,却并未转身,微异道:“王爷有什么事?”
君玄影信步上前,走到聂臻的面前,唇角漾起优美的弧度,春日和熙的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下小小阴影,锐利而锋芒,的确是个俊美至极的男子,身姿潇洒而优雅,半揶揄道:“本王怎么发现自从你回来之后,忽然变得有些人情味了!”
聂臻微怔,果真如此吗?“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如果说本祭司真的有所变化的话,那也是宁国风水所致!”
他唇角的弧度逐渐变大,含义不明道:“看来还是宁国风水更适合大祭司!”
聂臻早就知道皇上一直想让她留下来,成为新的范知天,而皇上的心思,他不会不知道,现在他这样问,莫非是在试探她?
聂臻的声音没有一丝破绽,“承蒙王爷厚爱,本祭司日后觐见可汗的时候,定然会转达对皇上和王爷的谢意!”
见她提到冷啸天,君玄影忽然有些不悦,“难道冷啸天还担心你在这里,本王会亏待了你不成?”
在这样的场合,他居然直呼冷啸天的名字?那样深沉细密滴水不漏的人,也能说出这般孩子般赌气的话?聂臻眼底却没有笑意,漠然道:“王爷言重了,告辞!”
“等等!”他从容的声音忽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既然凉夏公主已经好多了,以后你还是少进宫吧!”
聂臻有些诧异,“王爷何出此言?”
他漆黑如墨的眸瞳盯着聂臻的眼睛,有稍纵即逝的温柔,声音还有显而易见的关切,“你也说过,时疫不认人,亲王也罢,大祭司也罢,在它面前,与凡夫俗子一般无二!”
聂臻想起君轻扬,唇角不经意弯起,不知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会作何感想?
自从聂臻挑明君轻扬的情意之后,他就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找她,不过大多时候并不开心,反而经常盯着她的眼睛,怔怔出神!
好在聂臻早已经过千锤百炼,内心强大,对所有饱含深意的视线都能做到视若无睹,一般情况下,都是他发他的呆,聂臻做自己的事!
君轻扬默默一笑,这样的情形和以前何其相似?只可惜她不是臻儿,臻儿恨到要杀了他,是带着对他的强烈恨意离开人世的,不可能还对他这么好,不可能还容许他的存在!
想到此,君轻扬的桃花眼染上一抹失落,自言自语道:“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女人,可惜她死了!”
聂臻明眸微扬,讽刺地笑了笑,“是吗?”
君轻扬却看不出来聂臻的嘲讽,因为所有情绪都被红纱阻隔,认真点点头,忽道:“你这里有酒吗?”
聂臻朝乔桑姑姑一示意,姑姑命人上酒,送到君轻扬面前,“王爷请!”
君轻扬刚刚喝了一口,就立即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聂臻悠悠道:“这是我们北齐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酒,到时候准备献给皇上的最好甘酿!”
君轻扬皱了皱眉,什么酒?辛辣,浓烈,苦涩,一点也不似他品尝的玉液那样甘甜醇美。
聂臻见状道:“看来你不适合喝我们北齐的酒,姑姑,收起来吧!”
谁知,君轻扬一把抢过,逞强道:“谁说我不能喝?我就喝给你看!”
聂臻嘴角抽动了一下,北齐马奶酒,奇烈无比,既然他想喝就让他喝个够,意味深长道:“在我北齐,只有真正的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儿,才能喝到这样的酒!”
这句话看似是无心之语,可是君轻扬却被真真切切地刺激到了,以前臻儿也觉得他是个浮浪子弟,终日游手好闲,虽为皇亲贵胄,却一事无成,所以始终不喜欢他,哪怕他对她再好,她眼中也只有六皇兄,连他的影子也容不下!
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无限悲哀,真正的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儿?六皇兄素有鸿鹄之志,文韬武略,可是他呢,什么也不是,曾经为了臻儿,想好好做个内阁学士,做些正经事,可是臻儿死了,做什么都没意义了,不如恢复以前的花天酒地!
他样样都不如六皇兄,现在难道连一壶酒都喝不下去吗?他猛一仰头,灌了好几杯,乔桑姑姑看得直皱眉头,不是北齐土生土长长大的男儿,这样喝,简直是不要命了,看向潇潇,却见潇潇一脸的平静,若无其事!
马奶酒后劲极大,才几杯下肚,君轻扬舌头就开始打结,眼神涣散,紧紧拉着聂臻的手,醉眼惺忪,“臻儿,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
聂臻冷冷地看着他,道歉有用吗?能挽回一切吗?能弥补她和子麟受过的种种苦痛吗?
君玄影也有过短暂的歉意,不过在聂臻眼中,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已经成了事实,不管道歉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意义,她也决计不会接受!
君轻扬醒来的时候发现不是在自己府中,而是在陌生的地方,大祭司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听到声音,淡淡道:“醒了?”
“本王睡了多久了?”他知道是在大祭司府中,头疼得要命,不过能彻底醉一回,酣畅淋漓!
聂臻转过身,蹙眉不答,言简意赅,“本来要派人送你回府的,可惜外面下着雨!”
君轻扬看着聂臻的蹙眉,想不到一向面无表情的她还有这样蹙蛾眉的动人时刻,揉了揉额头,无所谓道:“没关系,反正也不想回府,在你这儿呆着挺好的!”
“为什么?”聂臻浅浅一笑,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乍听过去,不再是大祭司沙哑低沉的声音,竟然有些模糊的动听!
君轻扬想起府中的跋扈王妃,不是今天罚这个,就是明天罚那个,三天两头就闹得鸡飞狗跳,他心烦气躁,“那个悍妇不提也罢!”
聂臻看向他,眼眸平静地如同冰雕的冷润光芒一般,“你在睡梦中叫“臻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