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国旗、国歌
有一年,日本广岛县(我觉得应该把县译作省,把外务省的省译作部)一所高中的校长自杀,原因据说是翌日要举行毕业典礼,县教育委员会有令,必须升国旗、唱国歌,可是教职员工会坚决反对,他左右为难,只好一死了之。国民应该爱国旗,当然日本也不例外,问题是出在“日之丸”和“君之代”身份不明,作为国旗国歌并没有法律依据,不过是行之多年的惯习而已。有人说这也表现了日本人为人处事的暧昧,但事关历史与政治,恐怕就不是暧昧二字能轻轻带过的了。
太阳旗,日语写作“日之丸”,是“日之丸之旗”之略,也叫做“日章旗”。原意是太阳状,红而圆。关于太阳,各民族都有些神话和信仰,日本尤甚,现今仍有元日拜日出的习俗。战国时代即常见绘有太阳的军旗,丰臣秀吉出兵朝鲜也使用太阳旗帜。江户时代,给幕府运送贡米的船帆上描绘一轮大大的“日之丸”。1853年江户幕府被佩里率领的美国舰队打开了国门,允许建造大船,用“日之丸”作船标,以示国籍。1860年出使美国的使节船第一次挂起了“日之丸”。1870年明治政府颁布邮船商船规则,定日本船舶的国旗为白地“日之丸”,此后又相继定为陆军和海军的国旗。1931年政府曾提出“大日本帝国国旗法案”,但没有通过。“日之丸”的尺寸,习惯上使用1870年制定的比例,长宽为三比二,当中的红太阳直径为宽度的五分之一。1964年东京奥运会上使用的红太阳部分增大为宽度的三分之二,后来参加奥运会就一直用这么大个儿的。
“君之代”本来是一首民歌,收在《古今和歌集》里。1869年萨摩藩派出二三十人到横滨跟英国军乐队学习,但日本没有国歌什么的可供练习,萨摩藩炮兵队长大山岩建议用他爱诵的古歌《君之代》。英国军乐队队长J.W.芬顿给谱了曲;他不通日语,可能谱得不贴切。海军省又委托宫中作曲,以雇用教师F.埃克特(德国人)为首进行审查,决定采用林广守谱写的曲子,并加以整理。1880年11月3日天皇生日时第一次正式演奏,转年编入《小学唱歌集初编》,但歌词不同。1883年定为小学校“祝日大祭日唱歌”。
对于“日之丸”、“君之代”,日本议论了半个多世纪,1989年文部省修订学习指导要领,把入学式、毕业式升旗唱歌义务化,违反者予以处分。随着教职员等的反对运动日趋衰微,学校实施率逐年提高。据调查统计,1998年公立学校98%以上揭扬国旗,80%以上齐唱国歌。“君之代”歌颂天皇,牵涉天皇制问题,相比之下,接受“日之丸”的人多一些。遭受过原子弹爆炸的广岛县唱歌比率非常低,仅为18.6%。足球名将中田英寿闭口不唱,曾惹起风波。长野冬季奥运会上,每当升旗唱歌之际,英语广播为“国旗、国歌”,日语则译作“队旗、队歌”。但可以说,正是奥运会、世界杯足球赛等体育活动使人们特别是年轻人大大亲近了所谓的国旗国歌。
既然“日之丸”当国旗升着,“君之代”当国歌唱着,自民党政府也就不想搞什么法制化,以免节外生枝。倒是一向反对“日之丸”、“君之代”的共产党认识到多数人从感情上认同,审时度势,提出法制化。他们以德国、意大利战后并没有改变国旗为例,表示也可以少数服从多数,只是要履行一下民主的手续。政府借校长自杀事件翻云覆雨,决定使“日之丸”、“君之代”在法津上立住脚,这大概为共产党始料所不及。总之,眼下很有点大势所趋的气氛了。
我一直把太阳旗认作日本的国旗。最初是在电影上认识的,挂在鬼子兵的刺刀下,烧杀抢掠,最终被游击队或八路军踏在脚下。记得漫画家华君武创作的蒋介石形象,太阳穴上贴了一块膏药,那膏药就是一面太阳旗。中国老百姓叫它膏药旗。听说“君之代”的旋律是经过朝鲜半岛传入日本的中国雅乐,很不好唱,冲绳人尤其唱不来。
骑马民族与开国传说
记得小时候唱过一个歌谣:“骑洋马,挎洋刀”云云;马是日本马,刀是日本刀。最近看电影《鬼子来了》,导演兼主演的姜文玩幽默,狠狠把中华民族给黑了一下,银幕上洋马也别有一种安逸,日本兵骑在上面,持一把洋刀。影片结尾是姜文的脑袋被洋刀砍了下来,看着像时兴的激光扎耳眼一般无痛。
小时候只是在电影中见识过大洋马,后来就到了徒伤悲年龄,有时也读读《三国志》什么的,才知道日本列岛上早先并没有马。难怪日本人比中国人更爱读《三国志》,原来吕布驰骋赤兔马、曹操感叹老骥伏枥的年月,他们的先人还不曾见识马。不过,就今天来说,日本各地有关马的祭祀活动那么多,倒显得中国人跟马没多少关系。
原始马只有狐狸大小,后来进化,脊背拉长了,而且跑起来不像猫狗那样弓,正好给人当坐骑。马的切齿和第一臼齿之间有豁口,大约公元前一千多年,比弼马温聪明的人类发明衔,横亘在那里。于是,前有衔辔,后有鞭策,一日而致千里。马是什么时候被带进日本的,尚不得而知。史书上记载,雄略天皇七年(463)从朝鲜半岛渡来的人当中有制陶的、织锦的、绘画的、通译的,还有一些做马鞍的。圣德太子(574—622)给日本定下“和为贵”的国训,他是在马厩前面呱呱坠地的,所以叫厩户,想来那时“日出处”总该骑上马了。过了一千多年,日本打败中国北洋舰队,耀武扬威地踏上大陆,这才发现胯下的马比大清差远了。第二年,1896年,明治政府赶紧在各地设立种马场,改良日本马。20世纪初和俄国打仗,再次感到日本马差劲,内阁又成立马政局,不许日本马雌雄交配,一律用海外进口的英国纯种马、阿拉伯马等配种。十多年过去,日本马体驱高大起来,脱亚入了欧。太平洋战争大败时日本还有马百万,现而今不过几万匹,大多数用于赛马,剩下的吃肉。生马肉鲜红,切成片造型,艳若樱花,似乎比生鱼还味美。称之为“马刺”,却不免吓中国人一跳。
日本人说道历史,言必称“记纪”,即《古事记》和《日本书纪》,是史书的古老之最,但也不过才古到8世纪初,那时中国《史记》已行世八九百年。“日没处”替他们记录了8世纪以前的历史,可不知为什么,266年邪马台国向西晋朝贡,421年倭王瓒向南朝宋遣使,其间一百五十年,没给人家记,结果日本史上就留下“4世纪之谜”。
陈寿在《三国志?魏志》中详细记载了3世纪倭地(日本列岛)的风土习俗,比之于中国海南岛。倭人黥面纹身以为饰,男人用一块大布裹体,女人在布当中开一个洞,钻出头来,叫做贯头衣。5世纪前半中国人画的《职贡图》中,倭国使者就是穿这类衣服,确实是东南亚式。但“记纪”所记述的大和文化却迥然有异,属于东北亚骑马民族系统。掘地考古,出土的陶俑穿的是便于骑射的胡服,仿佛高句丽古坟壁画上所见,而且5、6世纪的古墓里随葬的马具和武器也蓦地多起来。就是说,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里发生了文化转型,全盘“北”化,其原因何在?1948年考古学家江上波夫一鸣惊人,说那时候骑马民族入侵日本,并建立了国家。战败之初,百废待兴,凡事都易于标新立异,但此说还是新异得震荡日本,至今犹时有余震。
所谓骑马民族,我们中国人会想到匈奴,想到成吉思汗、努尔哈赤,古时候叫做胡,筑长城万里就是要挡住他们。江上所说的骑马民族,意思很空泛,基本指游牧在中国东北部的人群,特别是风俗和匈奴相似的夫余族。2世纪或3世纪,一拨夫余人纵马南下,在朝鲜半岛南端的任那立足称王。3世纪末或4世纪初,任那王挥鞭渡海,占领了日本北九州。这个任那王就是崇神天皇。按“记纪”的说法,崇神天皇是第十代天皇,名字叫“御间城入彦”。从读音上联想,江上说“御间”即“任那”,意思是住在任那城的天皇。4世纪末至5世纪初,崇神天皇的子孙应神天皇(第十五代天皇)从北九州东征,在近畿建立了大和王朝。
江上把开国神话也拉来作注脚,使学说更具有故事性,引人入胜。
日本多神,而且是双层构造,一层是天神,住在高天原,其中天照大神即太阳女神是主神;另一层是土著的国神,比天神低一等。天照大神亦爱怜其孙,让琼琼杵尊去统治地上。属于国神的大国主命只好退隐,让出自己辛苦建造的国土。于是,天孙拿着天照大神之灵的代用品——镜子,带领五位天神,降临宫崎和鹿儿岛县界上的高千穗峰;从天上看,峰巅凹下去一个巨大的火山口。江上说,天孙就是骑马入主的崇神天皇,他们把远在天边的故乡美化为高天原。
江上波夫写了许多书,我兴之所至,翻阅了《骑马民族国家》《学问?梦?骑马民族》以及他与批驳他的佐原真的对谈《骑马民族来了?!没来?!》,取一瓢饮罢了。1990年刊行这个对谈集的出版社做问卷调查,有40%的读者相信江上说,而同意佐原所主张的“骑马民族没来过”的,还不到20%。骑马民族征服日本的说法很有点“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趣味,但听说专家之流大都持否定态度,因为起码文献上一点影儿都没有。
谚有云:猴子也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所以,人有时候说走嘴,不足为怪。政治家说了不该说的话,日本叫“失言”,却不同于猴子失手,可能故意那么说,或者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最近的例子,有一个自民党议员,叫中山成彬,入阁当国土交通部的部长,好像可逮着机会,接二连三放厥词,结果沙发椅还没坐热,第四天就挂冠走人。他“失言”之一:日本是单一民族。
日本有好些说法叫我们中国人纳闷,这个单一民族说也是其一。我们想,不是北海道还有一个少数民族阿伊努吗?冲绳,就是早先叫琉球的,那里很爱吃猪肉(只是不吃它的哼哼声和脚趾甲),不是也跟其他岛的日本人大不一样吗?怎么就单一民族了呢?
所谓单一民族及单一国家,历史学家网野善彦曾这样描述:从绳纹时代生活在日本列岛、和周围民族在形态与实质上都不同的“原日本人”是日本人的祖先。弥生时代以稻作为中心的文化、生活体系被这些人广为接受,以此为基础形成了国号“日本”、以天皇为顶点的国家。这个日本国有种种变化却延续下来,国家成员的日本人——“日本民族”未遭受周围各民族的决定性侵略、征服,发展了独自的历史,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