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落
一切毫无生息的发生，黑暗中我轻轻吐了口气，背靠上床头，闭目休息。
县电视台早已经打出广告，本县将停水停电十天。原因模糊。
搬出双手，十只手指代表十天，11月26号的通知，到今天12月1号，五天时间电时来时停，水也在每天清晨的四五电时刻不准时光临，几小时后，再悄然干竭，来不及离开温暖被窝的人，只有望着空空的水桶咒骂。
爸爸的声音透过薄薄脆弱的门板传了过来，他说，点蜡烛吧。
哦，不用，一会就会来的。我这么说，抱着侥幸心理。在前四天的时间里，这样的事每天发生，按推断，七点半左右，就会来电。
往窗外望去，死水般的世界，七点左右的天空，已经犹如夜晚，只是那蓝色，还不是纯粹的宝石蓝。
1
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仿佛异体附身，脑袋一下变得沉重起来，恍惚中的想象，是变猪头了，急切地想寻一把锋利的刃器，切除。
同桌对我抱怨，天还这么黑，又没电，上什么早读啊。
我眯起眼睛扫了教室一圈，五分之一的数量。于是说，明天还没电，我就不上早读了。
果然，早读课结束，班头也没露面。直到有了他的一节课，他才向大家解释说，没电，就不用上了。
人哪，还是不能太老实。
我的后面传来这么一声感慨，我回头，后面坐着的傻大个冲着我傻笑，我点了点头又转回头看黑板上白色密麻的蚂蚁，然后一字不落的抄在笔记本上。
划上最后一个句号，一本硕大的笔记本就“啪”的砸到了我的桌子上，我未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正好被它压着，我抬头看了眼惊恐万分的阿Z，抽回右手，然后开始感觉到疼痛。后知后觉的疼痛。
对，对……不起。
我没理他，把右手小心地伸进衣袋里，企图用温暖来治疗疼痛。
哎，我以Twins的名义起誓，我不是故意的。啊——，哇，你真狠。
我斜起眼瞪着他看，他也鼓圆了眼看着我，并且把他的一只蹄子抬到他腰部的位置。
我的新鞋呀。他一脸痛心地叫嚷，听得我握起拳头想揍他。
这这这什么人啊？不痛他的脚痛他的鞋，我真为他身上的器官可怜。
你别再用这么深情的目光看我了，说句没关系就成。阿Z伸出三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在我反应过来揣他一脚前跳回他的座位并且做了个V的手势。
我叹了口气用力翻开那本笨重的黑色封皮笔记本，把上一节课的笔记工整的再抄了一遍。抄完后我脑袋就受到了一个纸团的攻击，我恨恨地瞪了阿Z一眼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团，摊开，上面照例写着：放学后请你喝奶茶。
2
我轻轻敲阿Z的头，故意咳了一声说，同学，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没电的环境里。
阿Z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老天终于开眼了，为了这我得赶紧回去上炷香再供个猪头什么的。
我没理他，自个儿先走在前面去，任他一个人在那里贫，刚走几十秒，他追了上来，和我并排着走着。
分开的时候阿Z突然说，如果接下来这四天都不来电……后面的话他硬吞肚子里去了，被我眼神给逼吞的，我坚信狗嘴里是没象牙可以吐的。
3
事实上，这事真的邪门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我愣是没看见哪户人家家里冒出电光，全部都像鬼魅城堡一样漂浮着星星烛光。只有那幢似模似样的大宾馆灯火辉煌。
它们那有自己的小型发电机。
老爸又点亮了蜡烛，我不得从自己的小房间走了出去，在宽敞暗色的客厅里做作业，蜡烛上的火苗像个孩子似的窜来窜去，这给我写作业带来了很大的障碍，但敞开的窗户是不可以关的，蜡烛会产生大量的二氧化碳，还有水。我在理科班仅学的一点化学知识这样提醒着我。
想到理科班，我的手指竟然有一丝的抽搐。
4
我想过无数个逃离理科班的情景，可事实告诉我们，我们妄想做先知是一个严重愚蠢的行为。
突兀地出现在文科八班的教室，除了任课老师和学生，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在期末考临近的前两个月，就这么异常唐突地做出所谓的背叛？
我是死也要死在理科班的。
最后说出这句话我的眼泪被停止在了眼睛里，没有人对我说，咦，你的眼睛好像星星在闪。
因为我低着头再抬起头时间间隔只有十几秒而已，我不懂中国博大精深的变脸艺术，我只会把自己乔装成为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弱的样子。
表情是一块精心打造的华丽面具。
5
阿Z的电话很及时，我挣扎于烛光下那模糊的字形几乎全军覆没，阿Z的电话将我拯救，我对他抱怨，没电的家的夜晚就像死人坟墓。
阿Z告诉我，可以在宾馆开一个房间享受像活人坟墓的有电的夜晚。
我有点吃不消他的话，活人怎么住坟墓？
现在山上不是给活人挖了很多房子吗？
我点点头，山上好几大片地被有钱的人家买下建了活人墓，吓得我们这些胆小的孩子都不敢跑山上去野炊什么的了。
点完头后我发现阿Z也看不见，于是我说，我没钱住宾馆。
本来是随便的一句话，谁知那边沉默了好半天，才传来阿Z大惊小怪的声音。
我刚好有钱可以住一晚上。
我故作惊讶，真的？然后接着说，那你去开一间房吧。
那边又是几十秒的沉默，阿Z战战兢兢地说，不……不好吧，孤男寡女……我点头，说，那就让寡女一个人住。
电话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断线，我一不小心从嘴里蹦出一句粗话，臭小子。
6
阿Z是我初中时的好朋友，我们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是由于我的一个朋友K，当初K和阿Z的一个朋友在拍拖，有几次拉我和阿Z去当电灯泡，于是就认识了。
认识的原因很老套也很正常，只是当初K和她男友的意图不正常，很不正常，或许他们以为两个电灯泡碰到一起能有火花，但如果有的话那结果也是爆炸的下场。于是我和阿Z理所当然地成了仅仅是算好的朋友。简称好朋友。
上高中之后我和他完全没有来往，而且很让人掉下巴的是知道他和我一个学校还是转到八班以后，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很吃惊地说，你是灯泡三号啊？
当时他说的声音比较大，以至于后面那几小时我一直低着头装作努力学习的样子。灯泡三号是当初和他一起但灯泡是开玩笑取的，因为我喜欢数字三所以做了三号。
只是想不到原来一个人的名字远不如绰号在人脑子里留的印象深。
7
如果我早知道阿Z在八班我是死也不到八班去的，可不管我怎么后悔到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这事实也无法改变，于是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自欺欺人的平静。
当K知道阿Z在八班之后，尽管她和阿Z的朋友早已分手，尽管她对阿Z的印象只停留在某一段时间的电灯人物上，她还是在知道后的第一时间以光速散布了一个很可笑的谣言，我之所以这么突然决然毅然的转班，都是为了那个我暗恋两年的男孩，他的名字叫阿Z。
更可笑的是有人相信，并且也以光速传播开来。
我很快接到好友阿C的电话，她在电话里跟我叫嚣，看不出来啊，有能耐了，还暗恋两年，我们认识多久了？都快有五年了，你连我也瞒，你还是人吗？
我想出一个不知是否有效的办法，就是随便找个人拍拖，或者挂个牌子游街，上面写我不喜欢阿Z。
想完这两个办法我猛然发觉我已经神智不清了。
隔天见到阿Z时我心虚了一秒，然后自己和自己做斗争，我又不喜欢他我心虚个什么？
阿Z趁我内心争夺得正激烈时跑到我面前问了一句话，你……你喜欢我啊？
这件事后果严重了，我一时没忍住，脚不由自主的就踢了出去。
8
很小的时候，上幼儿园的那年。
我的记忆力在我长大后开始逐渐减弱，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的遗忘，但有一件事，仿佛是用很锐利的武器，在脑海里刺出长长深深的痕迹。
只是年幼无知。在某一天的幼儿园里，和同学们一起嬉戏的我，踢了一个男同学一脚。不是不小心，是故意。
当时的情景像副泼墨的古藏画卷，每次想起就会出现这副无限定格的画面，一个蹲在地上像在系鞋带的小男孩，背后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我很想为自己澄清一件事，那就是在我踢他之前已经有几个男生踢过了，我是凑热闹过去的，不过大家都不是恶意的，这是孩子间的玩笑，比如当有一个人突然蹲下，另一个调皮的孩子往往会淘气的从他头上走过去，然后洋洋得意的大笑。
仿佛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孩子般的虚荣。
可是问题出在鞋子上，我踢完后，他竟然哭了，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对我说，你穿皮鞋也踢。我看着他忘了辩解。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自己没有对那个男生说对不起。
这是一直让我后悔的事。
9
阿Z问，这就是你不穿皮鞋的原因？
我哑然，我不穿皮鞋是因为我好动，穿运动鞋可以更方便奔跑，和那件事根本没任何关系，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可怕，莫不是惩罚？
迷信啊迷信。阿Z在我耳边嚷，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又没说，是老天的惩罚。说着往我的位置走去，刚走几步，阿Z拉住我。
你真的确定要那本笔记本？他问。
我愣了下，随即点起头来。
10
刚到八班的时候，由于一个同学也不熟，所以阿Z就成了我惟一能说话的人。而在那个时候，我已经丢下太多的文科课程，于是问阿Z借了他的笔记本，先补上课堂笔记。
阿Z答应得很爽快，从他的书包里找出一本硕大的黑色封皮笔记本递给我。
我用双手颤抖着接了过来，像接个古董似的。
果然有些重，我仔细地盯着它好久，大概看出它有A4纸的大小，十五厘米左右的厚度。
很厉害吧？阿Z说，在一边臭屁。
我沉默回应，过了一会，稳住心情，道了声谢谢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辛苦地开抄。正抄着，脑袋中了一弹，不知所云地抬头，可怜兮兮的眼神一触上阿Z的坏笑，立马变得能喷出火来。
捡起纸条看，上面写着：以后你可得替我抄笔记。作为感谢！
我再次抬头，不动声色的在眼神里把阿Z剥皮切碎蒸成包子打蟑螂。
后来阿Z给了我一个承诺，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本他那样的笔记本，宝石蓝封皮。作为感谢！
我困惑了，到底谁该感谢谁？
11
暗无天日。
我狠狠吐了口气，咬咬牙，硬用冰冷的水把药吞了下去，吞完后打了个哆嗦，好冷啊！
老爸拎着我的耳朵跟拎兔子似的，说，叫你穿厚一点，不听吧不听。
我很委屈，我是睡觉的时候染上感冒的，和穿多少衣服有什么关系啊。
阿Z取笑我，穿得像个企鹅似的。
我更委屈，弄成这样也不是我愿意的呀。
下课的时候阿Z拿着他的笔记本跑到我跟前，正正规规的把笔记本放上我的桌子，看得我眼珠都快掉了。
绅士风度，绅士风度。
阿Z强调了句话，又趁我没反应过来跳回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没有比那个白痴的V字形，只是回头看着我，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招牌的得意笑容。
很好看的笑容。
12
阿C问我，你是不是同性恋？我回答说，是的话就不会做你朋友了。阿C不甘心的又问，你是不是绝缘体？我翻给她一个白眼，回答说，我又不是没交过男朋友。
那这就更奇怪了，阿C说，你怎么不喜欢阿Z？
我咳了一声，说，我喜欢他。
阿C的嘴巴可以放一个鸭蛋，我这样想。
阿Z咧开牙齿叫了声疼，很小心退后到隔我一米远说，我喜欢你。
我说，知道啊。他立马又跳回来，哎，真没意思。
我立马又踹了他一脚，对他笑得很诡异。
是的，我知道，我喜欢阿Z，他也喜欢我。我们是好朋友，彼此喜欢。
不是爱。
13
嗅了嗅身上的气味，小声地叹了口气，同桌敏感地看着我，问叹什么气？
我说，没电又没水，洗澡也没机会。说完同桌把鼻子凑了过来，在我身上小狗似的闻闻，诧异地说，还没有什么异味啊，不污染空气。
我感冒了。
我狠狠吸了吸鼻子，装作看不见同桌凌厉的眼神。
祈祷今天晚上来电吧，虽然我不喜欢上晚自习。
同桌说，我回头看她，她正看着窗外的天空。
天好蓝啊。
我冒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14
两天三夜。
没有一点来电的迹象，我都快以为我所在的世界本来就没有电。
下午，正在上课，突然的欢呼。
老师拍拍手，像幼儿园的阿姨似的叫我们不要吵，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笑容。
我把笔记本塞进阿Z的书包里，冲他媚笑，喝奶茶去吧。
阿Z拉了张脸，黑出几条线，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咖啡粉加柠檬果肉两杯。阿Z冲着营业员大叫着，回过头问我，你真的不打算换其它口味？
我点头。
我们会是一辈子好朋友的。阿Z说，带着他的招牌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