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些迷失在了自己的思想中。
原地缓了缓神,她磨蹭着手中的金镯,忆起适才自己所说的话,揉了揉脑袋。
细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直射一道光束,光束中弥漫着少许灰雾,迷糊了视线。转身去看来时的路,踏脚地下的几具骸骨部分变得粉碎,白骨粉上还有黑点,周边都是形状各异的白骨,白中隐隐泛黑。
墨绿处处带白,绿白相间,颜色极为突兀。
季九燕转头与一个被砍得满是刀疤的白骨头一触,忽然冷的一颤,这种感觉就像凭空掉进了冰窟窿,连呼吸都能冒白气。
她吞了口唾沫,走向那具骸骨,却发现腿踏出一步,心脏一阵收缩,一瞬抽痛,仿若有千万跟针刺向心一般。
她原地喘了几口气,缓缓向前移动,却发现这会儿一点问题都不曾有。
若是她没记错,这具骸骨肩骨侧应该有一道小伤疤,那是镇国副将袁涛。
待见到肩后的那一道小的似刮痕的伤疤时季九燕神色一晃,跌倒在地,喃喃道,“如何,都在此地。”
柳叶蓦然一惊,顾汾黑眸染雾,定定望着眼前的女人。
“你为何不去扶他,你不是很爱她吗?”柳叶问。
顾汾凝视眼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季九燕,半晌才道,“让她独自一个人呆呆。”
她这样不免与地上的毒液相接触,毒素虽不重,可以说是很轻,但长期积累到底还会伤身。
季九燕抬头望向不远处,她利索的从地上的爬起,运气纵身越过面前的几丛茂密灌木,一步步向一个大湖走去。
柳叶顾汾紧追而去。
在外看去,湖呈圆状,圆形湖面均是阴森森的白骨。
湖面蒙着一层湿气,连带周边都有种朦胧幽暗的感觉。
现下天光未散,高高上空天光直射,却无法完全透过那层浓厚的湿雾。
季九燕丝毫未有犹豫,一刻不停的往前走去,随后赶到的柳叶见此情形大惊失措,猛喊道,“小心,那层湿雾怕是有毒!”他从袋中取出两粒药丸与顾汾一人一粒服下才匆匆往里去找季九燕的踪影。
脚下都是被腐蚀了的灰黑色尸骨,尸骨旁积着尸水,柳叶皱眉,“若是无内里防身和防毒药丸的话,入里定会丧命!”
顾汾道,“她应该有她的防毒法子,不然她不会如此坚定的往里走。”
柳叶颔首,踢开足下的一具尸骨,“既然这些人是大燕的士兵的话,他们军队肯定是在这带地区休息了,而敌人乘机在这湖水中下了剧毒,士兵饮了这里的水,都中毒了。”
顾汾迷糊点头,一心在找人。
“她到底去了哪里?”
眼见脚下水多了些,他们发现自己已走到了湖边,可是这时候的季九燕在哪里?
他们沿着湖边走了一圈,没发现她的踪影。
柳叶沉思,顾汾转目眺望湖面,天还未暗,虽然四周雾气湿厚,但幸得还能照进些天光。
他好像看见湖中有一处地方耸立。
朦胧间看不清楚。
像是座湖心小岛,那小岛似乎有人影。
顾汾一说,柳叶定睛看去,也同样见了这么一景。
“她会在那里?”柳叶反问,似乎一直没听到下水的声音。
顾汾默不作声,忽然下了湖水。柳叶一把拉住他,大惊喝道,“你疯了!你身上还有伤,进这毒气之中便是有危险,你再下水简直跟浸泡在毒液有何区别。顾兄,你得清楚一点,那个女人她百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是她本身!”
“她体质经‘月魄’已然发生变化,身处这等地方湖或许是无害,但我们不是,你的肉体根本吃不消!”
湖水浸没他的小腿,他回身转向她,低低道,“柳叶,顾汾这一身,只有在三处地方经历过真正的温暖,一处是有爹娘的家,一处是有师父师妹在的侠情谷,但那都只能在梦中才能感受得到了。季九燕就像是上天在我伤痛难过之时忽然派下来温暖我的人,我失去了很多,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他眼带伤痛,带着份难改的坚持望像那朦胧的湖心小岛,“我一定要找到她。”
“先前伤她是我不对,我原本是为她好,因而瞒着她,却不知因此会伤害了她的心,我无意的,真是无意的。”他带着像犯了错的小孩才有的神情说着,柳叶从未见过现在的他,一怔。
“那好!我替你去!”
他先一步点上顾汾的穴道,抱顾汾上岸,他一个纵身跳下湖水向那湖中小岛游去,顾汾一震,目带震惊的望着湖面的那个浮动的身影。
“柳叶,别以为我会因此感激你,你给我回来,回来!!”
那个身影渐行渐远,他痛恨的站在全力凝气去冲穴道,也不顾这会对身体带来巨大的损伤。
“和尚,你怎么在这里。”一个清晰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顾汾一怔,瞪大眼珠望向来人,是……
季九燕……
季九燕见他如此大反应,心里觉得怪异,莫不是她沾染上来什么?
她伸手去拍拍他的脸。
真真切切的,不是假的,她就站在他面前。
那,湖中的小岛那个模糊的人影是谁?
“你,你没去湖中央?”顾汾忽然急问。
季九燕莫名其妙,摇摇头,“我当时看到一具熟悉的骸骨,心中大恸,遂想去认认其他的骸骨,却在半途见你们俩进了那个大雾弥漫的湖谭,所以进了来,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都是毒雾,柳叶可有让你服解毒药?对了,柳叶呢?”
顾汾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话,“我和柳叶是见你进来这里才急跟进来的。”
季九燕本见顾汾不对劲,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是被人点了穴道,刚解去他的穴道,听到他一说,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你说什么?”
顾汾指着湖水中央,“你看这湖中央的小岛之中是否有个模糊的人影,我原以为那是你,本以为你下了水,打算随之下水去看看。柳叶顾及湖水之毒水会通过伤口渗入血液伤及性命所以他点了我的穴替我去看你。”
“现在想来,其中是有诈了!”
季九燕朝湖面看去,果见水中央隐隐有些什么东西。
湖面平静如镜,季九燕心忽然慌了起来,“你说,柳叶他,下水了!”
顾汾面色苍白的点点头。
九燕接着又问,“你说你们是见我进了大雾里才跟进来的?”
顾汾又点点头。
诡异……
这里没有任何的声音,有的只是季九燕惊恐的大口喘气声和顾汾一时禁不住的咳嗽声。
她不是没见过异状的人,她本身死而复活就是一件诡异的事,可当遇到这类事情时总是忍不住害怕,她本能会把这种异状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她骨子里如何也消除不掉的是对死亡的恐怖。
不,柳叶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
九燕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湖面,“你有没有发现,湖中央的那个人影自始自终都没有移动片刻!”
移目下湖,湖下似乎有东西,似乎是衣裳,湖下有人。
顾汾忽然几步想下湖,九燕迅速拦住他,“湖中有东西,你不要下湖!”
“什么东西?”顾汾神色一紧。
九燕摇摇头,只是一双眸子紧紧锁着湖下飘动的衣裳。
她示意顾汾莫乱动,她转身想找长木条,奈何找到的木条都发霉,已不能再用。
顾汾看懂了她的目的,递出自己的刀,他没有见到她所见的,所以由她做她要做的事,或许她见到的那个人会是柳叶也不一定。
季九燕接过就向湖下的那身衣裳捞去。
刀下水,碰到衣裳时受了阻,她试着缓缓下沉了些去勾那衣裳,却不料这一下刺破了那衣裳,衣裳开了个大口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下坠,九燕回刀少寸,猛将刀下沉托住那衣裳,再借力将其抛出。
一件华丽的衣裳脱水面而出,衣裳内带的尸体在落地时少部分骨头化成一堆粉末散在尸水中。
不是柳叶。
“他的尸身没有完全腐烂,但他穿的是我们大燕的服饰。”季九燕轻轻的说。
她转目又想湖中的小岛望去,一双眸子上蒙上一层雾,幽幽的说,“那里可能不是小岛。”
水面处忽然有噗通的声音传来,季九燕原以为是顾汾跳了下去,忙不迭去关注,殊知不是他,他安然在湖岸。
“谁?”她突然问道。
顾汾奇怪的看着她,“有什么声音吗?”
“你没听到有什么人跳入湖中的声音吗?”季九燕同样怪异的回他。
顾汾疙瘩了半天,楞是未吐露一字来,当他慢慢的摇头时季九燕顿觉冷汗直竖,难道她幻听了?
她耳力一向很好,可是那一声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听到的啊!
柳叶突然从朦胧的湿雾中走来,季九燕一喜,“柳叶,你回来了。”
话出口,她忽然那觉得哪里不对劲,顾汾说柳叶跳入湖水之中了,那人……身上半滴水迹都没有……
她记得先前见过类似的一幕,看着愈走愈近的柳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不妙,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去。
顾汾走上前扶住她,在她耳边低喃,“你看到谁?”
季九燕抓着顾汾的衣襟,身子明显的僵硬,她低低道,“柳,柳叶。”
顾汾疑惑,扫向四周,他没看到任何人。
他将她扳正,手触到她肩部时忽然感觉一阵粘稠,转过她僵硬的身子,看到她的身后一摊暗黑血迹。他凝视她那张心有余悸的的脸,伸手试探性的按住她背后的伤口。
她面上除了对她“所见之景”的恐慌,别无其他。
他试着用上几分力将结疤的伤口剥开,却意外的发现她仍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连痛觉都没了。
背后的伤口处流出的鲜红血液一涌出即可被染黑。
他皱眉深叹了口气,拉着她强迫她看着自己,“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柳,柳叶他,他跳湖了。”她颤着声音道。
湖,都是面前的这个湖。
顾汾凝眉将季九燕的抱在怀中,轻吻了吻她的脸颊,问道,“你看得到我吗?”
季九燕点点头,回拥他。
“那你相信我吗?”他继而又问。
季九燕又点了点头,身子略显哆嗦的将头枕在他怀里,感受他胸口的沉稳有劲的心跳。
顾汾将她扶正,一脸凝重道,“你听我说,你说的听到什么人跳入湖中的声音,还有柳叶本人,以及之后你说柳叶跳湖诸类事情,我通通都没听到看到。”
季九燕瞬间又变回之前的僵硬,过来许久她才缓过来,点点头。
“你知道你中毒了吗?”顾汾担忧问。
季九燕缓了缓,又是点头,她眼中隐隐现出了泪珠,“我明显感觉到它在引我去接触那湖,那湖里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那你看清了这湖里到底有什么吗?”
她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迷糊了阵,她说,“这里到处都是尸体。”
她抬头定睛望着他,“我中毒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毒。”环顾四面,她用力保护顾汾,以此寻找一些安全感,“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情况……很像是要诱惑我去跳湖……它让中毒之人产生幻觉,然后将你心中所想之人幻化成人形,一步步的将你引去这湖。”
“我想湖中的大多士兵都是这样丧生的!”她低低说,语音尤显悲伤。
顾汾抱紧了她,心想她那句将你所想之人幻化人形引去湖中。
“你没看见我跳入湖中吗?”他轻揉着她的发,努力引她放松紧张的情绪。
季九燕“嗯”了声,“没有,因为我相信你在我身边。你一直在我身边,我还清醒着,我不想相信你也要离开我。”
此刻的她宛若一个弱小单纯的女人,他明显感受得到她的恐惧。
她是惧怕死亡的。
“你痛觉已经丧失了,接下来可能是听觉,视觉,嗅觉,味觉……”
季九燕一震,缓缓溢出一个差强人意的笑,“我们离开吧!”
“柳叶还可能在这湖中。”
季九燕扯出一丝苦笑,“他也有可能根本不在这儿,你,你也有中毒,那可能也是你的幻觉。”
顾汾避开她的伤口,拍了拍她的肩,尽管她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柳叶是我这一生鲜有的一个好友,即使是假象,我也要去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