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而行,他们捡无人走的树木之间走,沿途所经之处均有白色骸骨,或卧或伏或抓或爬,或狞狰,或无力,状态各异。
见跑了许久身后没有动静,柳叶顾汾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找了一棵大树,借着大树的枝繁叶茂和树下生长密麻的灌木丛暂时隐藏自己休息了片刻。
“这里的树生长的特别好,”她双手无力的挂在顾汾的胸前,她低声说,“比外面的还好!”
“不止的树都很精壮,这里的植物生长的都很好。这里地处崖底,阴冷湿寒,照例说这些灌木应该是被高大繁密的树遮了阳光,即使能生长,也不会如现在所见的这样茂盛。”
季九燕有气无力的抓着手能触及到的一根长叶,拉到他们面前。
顾汾先是不明,看到身侧的一具白骨,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这里的植物都是靠吸收这些人的尸体腐烂后的肉身而生长。”
“这在有大量尸体的地方显然是很正常不过的事。”大量的尸体……
他猛然忆起溪流两岸的大量白骨,那些显然都是战争遗存的骸骨。
柳叶耐不住心下的好奇,检查了其中的几具白骨。头骨微微泛紫,身骨隐透暗黑,“这些人应该是死于毒杀!”他解释,一触及骸骨,骸骨即刻崩碎。
他从随身袋布袋总取出一根细银针放在碎裂的尸骨粉上,银针探出的结果不慎理想。
望着那根仍泛银光的细针,柳叶叹气的摇摇头,“年代久远,毒散的厉害,银针探不出什么了。但从尸骨上可判断这些人是中了毒。”
深林中到处是低洼的水滩,柳叶走至一个小水滩,将银针置于水滩中,银针微微泛黑。
柳叶皱了皱眉,又取出几根银针,往身边的泥土以及植物根茎一种探去,果不其然,都存有毒素。
“这里没有动物。”季九燕喃喃。
顾汾见面前的长叶无任何噬口,嫩绿的根茎处更是完整无缺,心下一惊。
“不久前在洞口处见一猎狗,倒是没有留意,现在如此看来,那猎狗是特地来追踪我们的。”
柳叶点头带着几根泛黑的银针递给顾汾看,“猎狗嗅觉特别灵敏,这里怕是不久就会被发现。休息会儿,等会儿继续赶路。”
九燕迷糊着靠在顾汾的左肩,顾汾抚了抚她的发丝,又探了探她的体温,仍烫着,他不禁着急的去问柳叶她的状况。
柳叶叹了口气,心想是不是陷入爱情的男人都会有如此巨大的反差,他深切的觉得他已经不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咬牙还坚持着的顾汾了,他也开始为自己的心而慌了。
柳叶一搭她的脉搏,季九燕忽瞅了他一眼,眼一飘抓着长页的另一只手。
竟然在装,一个真无力生病的人怎么拉着动这跟长相茁壮的灌木。柳叶与季九燕挤眉瞪眼了许久,才假装正经的对背着她看不到他们的顾汾说,“没事,残留些余热未消,人已无碍了!”
“你!”季九燕狠狠瞪着他。
他挑眉挑衅地回他一记眼神。
季九燕真想狠狠揍他,奈何顾汾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射来,她娇弱的说道,“只是头还有些疼,其他无碍了!”
“背后的伤可还疼?”
她摇摇头,头枕在顾汾的肩上,亲了亲他的脸颊,“不疼了,你别担心了。”
顾汾耳根微红,他摸摸她的脸,把她解下来,让她走走。
一根白骨横在了他们面前,柳叶发现了什么,走至那白骨前时忽然那“咦”了一声。
“怎么了?”顾汾扶着季九燕问。
柳叶小心的用绢子取下那根手骨手上的金镯子,刚取下那根手骨啪的一声碎成齑粉,“这支镯子竟然在这么潮湿的地方都被没腐尸一份,仍保持着光鲜亮丽,难得的珍品啊!”他拿着金镯在他们面前扬了扬,对顾汾嬉笑道,“如何?可要赠与你给她做定情之物?”
季九燕心里嗤笑一声,暗骂柳叶这人混蛋,定情之物岂能这么随便。
那金镯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时她脑中忽现一瞬的熟悉感,她顺手去抓那金镯,柳叶一个没留神就被她夺了去,不禁疑惑这金镯难不成还是你的不成?
“这是燕子敬的金镯,我曾见丽妃在他冠礼之年亲自为他带上的……”她呆呆的望着金镯,金镯内纹着八条金龙,另留一空,丽妃一直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金镯上留的那一空即是为他等上帝位的时候再纹条金龙上去。
“怎么会在这里。”她喃喃,翻过金镯,望向镯内壁,赫然见八条凸起的金龙腾云驾雾于天空之上,“燕子敬没有当上皇帝!”她一惊,没有顾虑到足下有一小凹水坑,没注意踩下溅起了泥泞的水花,腿也随之一弯曲,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幸好身边的顾汾扶住。
“怎么了?”柳叶在旁蹙眉,燕子敬?她说到的那个大燕朝的三皇子?
她说的那个故事,他和顾汾听得模糊,因她在伤病中,说出的话句也模糊的很。他大致能概括出些信息,皇子相争欲夺王权,大燕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她卡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伺机求生。
顾汾担忧的望着她,将自己猜测的想法脱口而出,“难道那燕三皇子藏身于此?”
“不止如此,这里还应该是个百万士兵的坟葬地。”柳叶清冷的声音插入。
季九燕的脸色瞬间惨白。
“大燕的士兵难道尽数惨遭毒害于此。”她痛楚地道,满目悲伤。
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重生后能再见到亲人,可是,可是为什么是以这种面貌相见。
她掩鼻哭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燕子敬,三皇兄!
她想起小时候的他老是看不惯父皇独宠他,处处与她做对,他时不时在她面前指桑骂槐,诅咒她和母后不得好死,可是母后真的死了后,大皇兄表象疼爱她,实际却利用她与韩王勾结密谋篡位,她进退两难之时,是燕子敬帮了她。
燕子敬很真实的对她说他也想皇位,他问她是否愿意与他一道,她毫不犹豫的说好。
大皇兄实际对她再好,都会设计利用她;燕子敬表面对她再坏,也会真心待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回。
母后算计了一生,到底没算到太子和百里遇会如此待她。
她透着指缝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一堆尸骨粉,忽然推开顾汾,一下子扑到那尸体粉边,手向下挖起块块湿腐泥。
柳叶大骇,忙提起她人,顾汾也上前拖着她,季九燕大叫,挣开两人,哭丧道,“三皇兄就在下面,他就在下面!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啊,他这么金贵的身子怎么能埋在这么污秽肮脏的地方呢!”
顾汾紧紧的将她抱起,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安抚她那颗不安的心。
“过去了,都过去了。”
季九燕大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过去了,能过去吗?你们不就是为了我来的吗?真的过去了吗?我们大燕都灭亡了啊!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季九燕猛的推开顾汾,冲他大喊,“你说!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顾汾上去想抱住她,却被她打退了,伸出的一只手臂被她抓出一道红血印。
柳叶一惊,四周都是毒物,虽然毒性弱,但也可能伤人性命,季九燕疯了吗,她可知这是在置顾汾与危险境地啊!
“你知道了什么!”顾汾反常的站在原地,他静静的握着刀,全然不顾手臂上的伤口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季九燕破涕大笑,形状甚是难看,她忽然一顿,望着顾汾,一脸凄凉,眸中禁不住的又泛起了泪花,“当我说出我就是前灭国大燕的公主时,我有睁眼看你,你告诉我你那时是什么反应。”
“我抚摸你的发。”
“你为何不惊讶!”季九燕追问。
“因为你当时本就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或者说是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
柳叶愕然,顾汾并不作答。
季九燕恸哭,“为什么!为什么!”
顾汾上前抱着她,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轻轻在她耳边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觉的?”
“在崖底,那只秃鹫,我几乎可以断定,它疯狂嘶叫是因为你背着我对他做了什么;在遇到柳叶之后,我发现身上天儿姑娘给的药不见了踪影,我以为柳叶拿了去,却在发现你乘着我小憩之时将那小瓷瓶丢弃在了灌木丛中。”
“那只秃鹫光明正大的监视我们的行为,你可认为这是好事?我赶它走有何不好?”
“轩辕羽致并不是好人,他不可能善心大发随意由她的女人因一时心头热而救人,药里有毒。”
季九燕嗤鼻一笑,“那你说,若是药里有毒,你又是如何脱险,你不是该死了吗?”
“坠崖后我未昏迷,你醒来后发现我仍昏迷那是因为我运气逼毒,毒液散后精疲力尽而昏睡过去了。”顾汾解释。
“这么说,你真是什么都为我好了?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那些人我的位置,若不是你提前通风报信他们怎会那么快追上我们,怎会知道我往何处跑?前来之人中并无一人身携包袱,衣物何来?你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她咄咄逼人的一步步追问。
顾汾苦笑,她怎知他的处境,他如此也是为了宝她性命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罢了。
“你既然那么怀疑我,为什么还与我一起,你就不怕我拿你去邀功或者威胁你带我去帝陵取那可起死回生的‘月魄’吗!你既然选择相信我又为何说出这番话,你只是心里苦,想借机发泄压抑心中多年的苦楚,是吗?若是真如此,我愿意被你怀疑,你尽可以在我这里发泄。”他揉着她的发丝,在她紧困在怀中。
她确实心苦,苦的可以熬成一碗胆汁了。
月魄,他都听到了,他竟然是知晓一切的。
老天怎么可以叫她一时接受那么多的事实。
昨日还在她耳边含情脉脉说爱她的人竟有害自己的意图,她差点就以为他是那个要将亲妹妹送上刀尖的燕辰槿了。
“我想静静。”她道。
顾汾说,“好,我陪你!”
“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柳叶收拾原地的包袱,一个人默默的走开,他并不知他俩之间的诸多事情,他能觉察到顾汾是真心喜欢她的,只是为何要做出那些事,恐怕是身不由己吧。
顾汾走远,季九燕抓着蜷缩着身子窝在燕子敬的尸骨粉身边深深痛哭了起来。
她心里有太多的苦,和尚说得对,她既然早已选择相信了他了,为什么还要指责伤他又去伤自己的心呢!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
她死了。
燕辰槿当了皇帝。
燕子敬死了。
大燕覆灭了。
她活着的那一生消失了。
可是,消失了,为什么她还让她那么清晰的能记得那时的情景。
隔日恍如梦境,可,那是梦吗?
她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她突然抬头望了周边,她到底算是什么?
她忽然不知道了。
自那个冰冷到窒息的华美棺柩中爬起的那一刻她就不知道自己属于什么了?
人?还是鬼。
她带着茫然无神的目光跌得撞撞向前,一步步的往一个灌木丛里走去。
拨开茂密厚重的灌木,眼前的景色一如既往的绿,那种深层的墨绿充斥她的瞳孔,她迷糊的向四处张望。
随意捡了一个方向那那里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好像那时有个哭哭泣泣的略稚嫩的呼唤声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她隐隐听出那是小五的声音。
“公主!你一定要活下去!”
“小五陪着你啊,公主!活下去啊!活下去啊!活下去所有的一切才会有希望!”
“公主不是想离开皇宫吗?活下去就能出宫了!到时奴才带公主去看江湖杂耍,吃遍江河鱼虾,再去江南听曲,”
“公主不是说要像普通人一样吗?活下去,只要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实现的啊!公主!”
那呼唤声犹如寒冬天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叫她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