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眼是深青帐顶，身下是软暖长塌。
沈艾四肢被缚，有劲使不出来。挣扎了一下，刚坐了起来，马车一颠，又倒在了榻上。
正此时，四王子车帘一掀，走了进来。
俊眉轻挑，鬓若刀裁，身材不算十分强壮，却胜在匀称，皮肤略白，儒雅翩翩。如同案几上古色古香的青檀白宣，绵韧细密，姿仪端方。
看到沈艾有些愤怒的双眼，他轻轻一笑，伸手便往那一头顺滑的乌丝上摸了过来，“且安心呆着吧。虽然你这妇人不敢有负，奈何遗却已将你转赠于我矣。”
“这不可能，公子莫要说笑了。”
没想到那个神一般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会受伤，可若非遗君真的性命垂危，四王子又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要她相信遗君真的把她送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想起了遗君不知如何的伤势，沈艾犹豫了下，又放软了声音。
“不知主公现下可好？”
“某很好。”
四王子炯装作没有听明白沈艾的意思，顺着自己方才的话接了上去，无非是要沈艾明白，今非昔比，如今她所追随的人已经换了一个了。
情知此人有心戏弄，沈艾两眼一闭，扭过头去，干脆不理不睬了。
见沈艾没给他好脸色，四王子炯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他在一旁盘膝坐下，凑过来撩起沈艾顺滑的秀发，握了一络在手里，细细把玩。
随后，沈艾只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脸上，肆意揉了揉。
“肌肤如玉，年华正好，便唤艾姬吧。”
沈艾气急，张嘴就是一口，冷不防被人捏住脸颊，四王子那张俊秀的脸便无限放大在眼前。
“小人有才！”
见四王子炯忽地顿住，沈艾连忙又往下说，“公子如今封王在即，正需用人，又何必以姬妾之礼相待，没得辱没贤才，寒了臣下之心。”
听罢沈艾的话，四王子炯和煦地笑了笑，“艾姬多虑了。臣下倘若不知道艾姬在此，又怎么能寒得了心。不过今日确实不太合适，艾姬便乖乖待在车中吧。”
沈艾一口气还没舒下来，只见眼前的黑眸笑意不减，却露出森森寒意。
“若是不得安生，说不得会把那条呱噪的舌头割下，炙熟下酒！”
仍城。四王子府。内院——
四王子府沈艾不是第一次来，但是以往都是在外院活动，这般进到内院倒是头一遭。
内院分东西两进，东进是四王子炯和弧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西进是府中一干姬妾的所在。
自那日撂下狠话后，炯便再没出现。一回到仍城，沈艾就被安排到了东进一个偏僻清冷的园子里。
被人称作艾姬，沈艾自然心情愠怒，一路上都冷若冰霜，见到弧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噫！艾姬果然深得公子爱重，不但以一姬之身份居于东进，见得主母也不行礼。就不知是如何以色媚上，阿谀逢迎，骗得这荣华富贵。看来那日偶然能杀得长虫，也不过是运气。”
沈艾的双手被一根细如圆面的兽筋巧妙地绑了起来，系在床头上。
兽筋虽然幼细，但异常坚韧，结绳的方法甚是巧妙，让她既不至于难受，又解不开。可倘若挣扎的话，兽筋绳却是越缠越紧，沈艾在路上就差点因为意图逃生，把双手齐腕勒断。
自遭遇了那一出后，她便再不敢妄动。
“运气与否，我想夫人最‘清楚’不过了。”
弧夫人今日本着一身宽袖长裙，交襟的织花领口隐隐露出圆润饱满的两团，发缀锦羽，看起来高贵又美艳，但行动起来却不太方便。
一激动，被差点被没踝的裙摆绊了下。
见沈艾忍不住嗤笑，弧夫人冷哼一声，一抓裙摆，快走两步，巴掌就往沈艾脸上甩去，“便是真的又如何，如今你这妇人也不过是只毫无反击之力的可怜虫罢了，你以为自己现下还再能剑斩长虫，博得贤名么。”
盖了沈艾一巴掌，犹不解气。见她神色淡定，弧夫人眉毛一扬，怒从心生，又待反手一掌甩过来，恨不能把那张不惊不惧的脸抽烂。
“公子可说了，回到王府后，便要来见我。只不知彼时这脸上的红印，该如何分说。”
沈艾自然知道惹恼弧夫人对她没有好处，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准备让弧夫人痛快，可这可不意味着要任人鱼肉。把主动权捏回手里，才是她的风格。
这威胁似乎有些效果弧夫人芊芊玉指在半空中抖了半天，迟迟落不下来。正此时奴仆来报，说公主灯来访。
似乎想到了什么，弧夫人冷笑一声，优雅地放下手来。
“快请进来。”
不耐烦再与沈艾多待，弧夫人嘱了一旁的奴仆几句，不等灯到来，便施施然离去了。
沈艾端坐几旁，压根没打算站起来。横竖她都已是砧板上的肉了，也不自在多这一刀。
本来以为又是一个来找麻烦的，没想到却出乎她的意料——
只见灯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有些凌乱，眼眶红肿，腰肢柔细，不过一旬没见，整个人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叠成两层的下巴消隐无踪，多了三分病美人的姿色。
“我已许人了，原西将军麾下的千骑御长。孟春便嫁。”
也不计较沈艾的无礼，灯顾自走近，坐到了几畔。
沈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说恭喜似乎不太合适。
灯也不在意沈艾如何回答，她到此而来，似乎只是想对沈艾说出这个消息。
风从窗外轻轻拂过，天空有些昏暗，雨侵坏甃，秋入横林，凉意渗人。
灯不开口，沈艾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最关心的是遗君的现状和目前局势，但灯与她的关系可从来都水火不容。
静默良久，灯挥了挥手，示意身侧随侍的奴仆通通退下。
奴仆们虽有些疑议，却不敢反抗灯的威严，均不甘不愿地退下。
“秋狩时，遗君在林中被流箭击中，不慎坠马，高烧三日，伤势危在旦夕。”
这事周围的奴仆都在讨论，沈艾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忧心忡忡。要知道时下医术落后，一旦伤口感染，命则危矣。
端详了下沈艾的脸色，灯顿了顿，又再次开口了。
“另有一事，你恐怕还不知晓。遗君现下伤势已经大好，但因为意图行刺部落首领，被押回了仍城受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