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早的太山,云气开始蒸腾,山上层林渐染,像天际的朝霞,开始褪变出不同的颜色。带着露水的小花似娇含羞,嫣红一串缱绻在枝头上。
沈艾拈着几支花斑翎羽,倚坐石上,尝试动手对箭矢改造了起来。
自古以来,制弓以干、角、筋、胶、丝、漆,此六材最为重要,每一部分都有讲究。奈何工序繁复,沈艾一时可琢磨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的个性,相对于圆滑的弓,她对尖锐的箭更感兴趣——
箭矢却相对简单,总得来说,可分为箭头,箭杆和箭羽三个部分。
这个时代的箭矢不过光秃秃一支,沈艾这次动手尝试的就是箭羽的部分。
箭杆多用竹制,也有木制的。而箭头最重要的还是材料,箭羽在制作方面则更精细一些。
为了较准确地命中目标,必须把握住箭在飞行中的方向,这就是箭羽最大的作用。
箭的飞行速度和准确性与尾羽的关系密切。箭羽太多,飞行速度慢;太少,稳定性差。箭羽以雕翎为最上,角鹰羽次之,鸱枭羽又次之。装雁鹅羽的箭遇风易斜窜,质量就更差了。
她这次取来的是雁翎,且先试验一下。鹰羽雕羽太过矜贵,还弄不到手。
沈艾仔细地拿贝刀将箭矢的尾部一点点割开,打算模仿宋时的风羽箭,将箭尾安羽处剔空两边,利用向内凹进的空槽产生涡流阻力使箭保持飞行稳定。
可惜贝刀虽利,质地却太脆,用力不能过猛。割了半天,才磨开一小道口子。
沈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正此时一个褐发男子缓缓走了过来,身披织锦戎装,领镶黑色绒边,衬在挺拔的身材上,虽贵气逼人,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此为何物?”
音若清溪淙淙,涧洗秋云。
沈艾一抬头,发现四王子炯正站在近前不足一尺,俊秀的眉眼含着些许疑惑,垂首探看!
“小人莽撞,见过公子。”
她连忙把手上尚未完工的箭矢往腰上一插,叩首见礼。
被沈艾这么一打断,四王子炯似是觉得无趣,也不再追问,摆摆手便示意她起来。
“秋高气爽,草枯兽肥,妇人为何不策马进山游猎?”四王子炯道。
“也是,叶落花黄,最是无聊。万物霜蒙,更显可悲。秋临冬至,猎物虽肥壮一些,论景致却是比不得孟春的。”
没等沈艾回答,四王子炯又自顾自接了下去。
最近朝中党争剧烈,与有男氏又打了起来,饶是四王子炯一向心思深沉,也不由地面带忧色。
满山黄叶,秋风萧索,,一人背手而立,这情景何等熟悉。
最近也不知为何,自打来到五千年前,再重游一次泰山,许久不见的思乡之情被一下涌上心头。
沈艾不由地想起父亲年轻时带着五岁的她登上泰山,感叹祖国山河破碎的悲秋之言,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
话音一落,四王子炯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她!
沈艾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想起现在朝事混乱,这个时代的人又喜欢以物为喻,借事说理,就不由地满头大汗。
她苦苦思索炯方才说过的话,两相比较,就待抢先一步找到错处,好及时弥补!
没想到,四王子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静默良久,忽地笑出声来。
“善!轻寒正是可人天。”
笑了两下,见沈艾依然趴跪地上,他近前一步,伸手把沈艾轻轻扶了起来,一声温热的呼吸便溜进了沈艾耳中。
“你这妇人德行不佳,原先乔装成丈夫,没想到在宴上问策,一策难倒天下贤士,连迪公也俯首称善;而后怒斩长虫,剑术卓绝,倒是勇武堪夸。论起来,食牧正府俸禄,实在屈才了。”
四王子炯细数沈艾往事,从她初次扬名时说起,那时沈艾女扮男装,在他寿宴上出了一道问倒所有人的古代数学题;一直到后来在四王子府力败猛虎,才真正立威。
这个时代虽然落后,但无论智还是力,强者多不胜数,她自问也没有超出其余人太多。不知道四王子为何竟然对她一个小小的人物如此留意,如今竟然还光明正大挖角——
难道他已经不再重视遗君了么?
冰冷的五指捏在腕上,冻得沈艾打了一个哆嗦。
“公子玩笑耳。主公对小人有知遇之恩,万不敢忘。”
闻道沈艾所言,四王子炯呵呵一笑,眼中似滑过一抹幽光。也不再坚持,松开手,扬长而去。
晚上,沈艾躺在营帐中,想起四王子炯白日说过的话,心中莫名不安,辗转难眠。待得昏昏沉沉睡去时,天已大亮。
所幸这几****得遗君特批,不用随猎队一起进山捕猎,在太山的日子过得与侯府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更为轻松。
因为受伤,随侍的奴仆接替了她手上的一切,不用再每天早早起来伺候遗君。
这觉睡得深沉,再醒来时天色早已冥蒙。忽听得帐外一片喧哗,像锅煮沸的热汤,人声涌动。
沈艾匆匆披上外袍,掀开帘布一看,只见营内众人奔走,烛火通明,不知所为何事。
她看了半天,都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随意抓了一个人问话。
“形色匆匆,所为何事?”
遗君府中随车的食客只有沈艾一人是女子,身材又长得颇为瘦小,奴仆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也不犹豫,张口便道来。
“主子坠马了,身受重伤,命可危矣!”
“什么?!”
沈艾怔愣了一下,转身回营帐随意整理了下仪容,就准备马上前去遗君营帐的所在。
没想到来到遗君营帐附近,却被一堆人堵在了外面。
一群红衣侍卫把遗君的营帐围了起来。这队人目光灼灼,身后均背长剑,杀气腾腾。观其衣着之精细,身材之魁梧,就不是寻常的莽夫,定是一群精锐之师。
被挡在营帐外面的还有闻声而来的一些人,就连好几个眼熟的奴仆都被挡在了外面,如今遗君的营帐,俨然是只许进不许出。
人越挤越多,那群红衣侍卫却丝毫不动,气氛慢慢凝重了起来。
见这般不寻常,沈艾不免心中忐忑,她在人群中四处搜寻了下,想找个熟识的人问问。没想到那些奴仆,个个都一问三不知,一开口就是主公重伤,命危矣。
门下随行而来的食客也有些茫然,魏先生却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