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爵落地,像乐曲演奏出了一个休止符。欢歌笑语瞬时消失,宴上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事。
四王子倒是处变不惊,笑了笑道:“灯何怒砸酒爵,掷地有声,可是席中歌舞,不足以尽兴?兄今日寿喜,确实要热闹些才是。”
灯公主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想起这是四王子的寿辰之宴,连忙调整情绪圆了回来。
“是妹莽撞,四兄勿见怪。我见今日席中歌舞,一如以往,日日设宴,无不如此,实无半分情趣。不如作个赌来,热闹一番?”
灯公主是为她刚才过激的所作所为作了个解释。她说是嫌宴中歌舞太过无聊,每回设宴表演的都是这些,难得今天四王子寿辰,想来点新奇的东西。
哪个大户人家设宴表演的不是这些,天天都看也没发脾气,今天突地勃然大怒砸了酒爵,这样的解释众人当然不信。但毕竟是公主,面子还是要给的,都纷纷点头附和,连连然喏。
炯轻轻一笑,“既如此,妹想作何赌。”
灯公主脸色一沉,手一抬,遥指着沈艾。
“便赌他是丈夫还是女郎。”
“公主说笑了,既着男装自然是丈夫……”
“怎地是丈夫,我观此儿肌如白玉,身细细似柳,半点丈夫样也无,女郎矣……”
“丈夫矣,女郎用何着男装,年岁小罢了……”
随着这一指,沈艾心下大惧,虽然这个时代对男女之间的地位区别并没有很大的限制,男女之防也不如后世讲究,但对信诺却非常看着。她毕竟是瞒着遗君这一层女儿身进府的,倘若这个真相被揭发出来,或是引起了遗君的猜疑,她肯定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公主,如何印证是否丈夫呢?”这时,有人提出了疑问。
灯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她侧眉一睨,张口道,“扒了便是,片缕不着,自然一目了然。”
感觉无数道火辣辣的目光投在身上,或探究或鄙视,其中也不乏****,沈艾如立刀尖,浑身不自在。
脑海中可怕的想象,让她忍不住脸色发白,嘴唇发抖。
看着她这番模样,周围猜疑的声音更大。四王子端坐台上,淡淡地笑着,似是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灯此作此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有趣的小插曲,丝毫不放在心上。
见沈艾一点都不知情识趣,自己乖乖地站出来揭开谜底,在灯的示意下,两个腰佩长剑的侍女走了过来。沈艾强制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要解开这样的困境,最重要的只能靠她自己。人生左右不过一死而已,重活一世已是天大的欣喜。
“小人自己走可以。”
沈艾拂开两个侍女搀过来的手,大跨步走到了堂中。
她双膝着地,直挺挺跪在了地上,手置额前紧贴地面,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公主此举不妥。”
“哦?”灯公主本自舒心了一点,见沈艾仍不屈服,眼中冰霜又凝。
“小人乃白身也。”
宴上众人惊讶了一下,又开始争论了起来。一般来说,奴隶的地位是最低的,主人要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就算不是主人,只要这个奴隶的主人没有意见,也没有他拂逆的余地。可是白身就不一样了,白身就意味着没有奴籍在身的平头百姓,是受法律保护的。
虽然对于这些勋贵之家来说,庶民不过一只小虫子,随意就可以弄死,但一般也不会理直气壮名目张胆。不过灯公主可不管这么多,她身份高贵,弄死一两个平民算什么,如今她看她不顺眼,自然要好好整治一番。
沈艾当然不可能这么天真,跟特权阶级谈什么法律,她心思一转,接着又往下说。
“况小人有才。小人乃堂堂丈夫,公主心存戏耍,实伤仁人志士拳拳之心。士可杀,不可辱,纵一死可以。只可惜遗君于小人有恩,今随侍遗君左右,仅尽绵力于门下,不能报尽君恩。”
沈艾这番话是故意在混淆视听,她知道仅凭自己是不可能让灯打消这个主意的,在座的人也不可能为她得罪公主。但扯上遗君就不同了,一来遗君官职很高,四王子尚且仰仗他,二来灯公主喜欢他,对他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小女儿心思。所以她故意说自己在遗君门下做事,让众人误以为她是遗君门下食客。
这个时代的人对选贤举能非常看重,能擅用人才,懂得重视人才,被喻为是明主所为,这样的人才是有大风度能有大作为的人。四王子如今想要争夺部落首领的位置,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有失。
就算遗君不开口,众人不开口,四王子也不可能不开口。
果然,四王子笑了笑,他深深地看了沈艾一眼,如尝以愿地开口了。
“灯莫闹,歌舞尚未曾尽兴,作什么赌。既着男装,自是丈夫,不值一赌也。小儿且退下吧。”
这话把灯公主方才的话当成玩笑轻轻带过,一语就定下沈艾丈夫的身份,众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异议。
沈艾松了口气,正待退下,没想到却被灯阻止了。
“且慢。既有才,何不示其才。想遗君凤表龙姿,雅人深致,识人之能自然不凡。小儿虽干瘦文弱,定有长才,在座诸君皆贵人,何不一展所能。”
灯公主示意身后的一人站了出来。
“此乃我门下一等食客迪,平素尚算才思俊闵,然与遗君门下之人自不能比,今日且晒其丑,诸君一笑可矣。”
那人红光满面,眼露精光,额顶微秃,鬓角两侧编了长辫,直直垂到腰下。身披一袭宽大长袍,腰系宽带,这样的服饰在部落里倒是少见。
迪笑眯眯地对着沈艾一礼。
这下众人倒是来了兴趣,都听闻遗君门下食客三千,个个不凡,贤者甚众。也不知道这个小儿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使得遗君把他带在身边,出入这样满目勋贵的宴会。
四王子也有些好奇,他若有似无地瞥了遗君一眼,垂目一笑,没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