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云走在夜色映衬的小道上,两边翠竹掩映。这里他来过,随着她的乐声来过这里,当时他已忘了,这僻静的地方住着他的正是王妃。再走了片刻,便发现一方莲池,池边围着一堵围墙,一扇木黑的门,已经关上了。七野上前扣了扣门环,只听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回应。
“谁啊,刚关了门!还是又来抢东西的是怎么着?!”
七野望了一下江行云,又继续敲门。
“怎么那么烦人?都睡下了!”
敲门声继续……终于,门里面传来拉门栓的声音:“让不让睡觉了,真是……”
庄生生气的打开门,抬眼撞见进来的人。一身藏青色绸缎的长袍,头顶束起一个发冠,其余的头发披散下来,额前还有些丝刘海,英气逼人,霸气外露。
“王……王爷吉祥……”庄生吓坏了,连忙双膝跪地。
江行云打量院子里的一切,映着屋檐边的灯笼,院儿里花花草草都有,打扫整洁,别苑楼阁上方挂着一块匾额——秋水居。
“这里何时成了秋水居了?”江行云问道。
“回王爷,这是娘娘自己提的。”
江行云望着那三个字,秀丽又不失大气,稍稍在心底赞叹。
七野看透了江行云的心思,问庄生:“你们娘娘呢?”
“娘娘在屋里看书呢,估计这会儿睡下了。”
江行云没说话,径自朝屋里走去,屋里还泛着光亮,还没睡吧!
七野跟上江行云的脚步,还不忘了庄生:“你起来吧。”
“是……”
七野可是王爷身边第一侍卫,红人,在这府里可没人敢得罪。
……
锦瑟正为莫夜宽衣,梳头,只听得思弦在厅堂叫着:“王爷吉祥。”
锦瑟心底有一丝高兴,主子终于可以盼来光明了。然而她却见莫夜略微皱眉头,显出不耐。
“就说我睡下了。”莫夜转身欲躺在床上。
“可是……小姐啊……”锦瑟不大同意这种做法。
“快去!说我睡下了就这么难吗?”
“用不着她说,本王亲自来看你睡了没!”
说话间,江行云怒气冲冲的走进来,脸部轮廓更显刚毅。莫夜稍稍咳嗽,扶着床沿站起来。
“不知王爷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那依你所见,我是所为何事?!”江行云最讨厌她的这种语气,讽刺味十足,傲慢而不可一世。
“若是王爷是来取回龙凤流苏钗,倒是可以理解。锦瑟,去把钗拿来还给王爷。”
“这……”锦瑟窥视着江行云阴沉的脸色和如冰的眼神,不敢轻举妄动。
莫夜见锦瑟纹丝不动,有些急了,又叫思弦:“思弦,你去!”
“我……”思弦走了几步,但看见江行云瞪着自己的眼神,又不敢动了。
莫夜毕竟还是有些孩子气,见二人都不敢动,只好自己走向梳妆台拿起一只木匣子走向江行云。
江行云邪笑的盯着她:“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莫夜冷笑:“不是王爷您自己说的吗?这钗再不能易主,好生收着!”语毕,莫夜随手将盒子丢在地上,露出里面的凤钗,正如当初她这样扔在上官玉如的婢女凤儿面前一样。
锦瑟和思弦以及在场人都吓呆了,当着王爷的面摔龙凤流苏钗,大逆不道啊!
江行云的怒火在一点点燃烧,没关系,他会给她机会的。
“你们都给本王出去!”
“是……”
锦瑟和思弦担心莫夜,但又不能抗命,只好挪着小碎步出去。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对视的二人,烛光打在莫夜的脸上,江行云想伸手抚摸那脸部柔和的线条。
“你对这钗果然是不屑一顾……”
“这种东西,莫夜也消受不起,还望王爷见谅。”莫夜斜睨起眼睛,侧过身去,手抚书案。刚刚起身太过猛烈,导致哮症再发。
江行云没有发现她的痛苦:“怎么,你连看着本王都觉得不屑一顾吗?!”
“王爷众多妃妾,少我一个有何不可?”莫夜忍住疼痛,想回床休息。哮症对她来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隐蔽而危险。
江行云气愤的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怎么了?”
还没说完的气话,就在莫夜软软的倒入自己怀中时而作罢,她是怎么了?江行云见她瘫倒在自己怀中剧烈的喘气,闭眼紧眉,额间溢出冷汗。江行云伸手摸上她的额头,如火球烧灼般的热度使他心慌意乱。
莫夜苍白的脸色和嘴唇牵动了江行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令他心疼起来。
“来人!”江行云唤来锦瑟思弦,迅速将莫夜抱到床上,抱得时候才感觉到,她好轻,轻似云烟,随时都可能散去一样。
锦瑟思弦一进来,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莫夜便知道大事不妙。思弦连忙使唤庄生:“庄生,快去西街请吴老大夫过来一趟,娘娘哮症犯了。快点儿!!”
“我马上去……”只听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开门声还带着焦急。
锦瑟迅速从抽屉中拿出一包银针,用火烤了开始进行针灸,吴大夫教了些紧急应对的措施,以防万一。
江行云坐在床边,望着神色痛苦,剧烈喘息的莫夜,紧皱起眉头。看来她的顽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很想知道她是怎么了?因为她是在他怀中倒下的。
锦瑟提莫夜施完针,小心的擦拭着莫夜额间的冷汗,等待大夫的到来,江行云等的不耐烦了。
“府里有大夫,为何舍近求远?!”
“回王爷,以前娘娘生病,奴婢和思弦去找府里的大夫,可是总是推三阻四的,奴婢们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府外请大夫。”
江行云一时语塞,这些他都不知道。
“难道你们都没向管家说吗?”
“王爷,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娘娘住的这地儿,平日根本就没人来的,一应吃喝用度都是奴婢和思弦两人自己弄的……”锦瑟说到这,语气有些哽咽,恰逢思弦端着一盆水进来,听到锦瑟的话,也不觉潸然泪下。
江行云也不再问了,因为他清楚,这一年多来,他从未涉足这里,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桩婚姻只是一个交易。府里世态炎凉的事他也是清楚的。七野带着府里的大夫和管家前来。
“爷,府里陈大夫和管家来了。”
陈大夫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看到躺在床上的莫夜,顿时知道自己大祸临头,管家也自知难保。
江行云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们一眼,陈大夫战战兢兢的拿着药箱走到床边,替莫夜诊脉。正在此时,庄生领着吴大夫进来了。江行云见陈大夫把了半天脉都没反应,不禁有些生气:“给本王滚开,没用的东西。”
陈大夫踉跄着退下,吴大夫诧异怎么房里有一位如此英俊潇洒的男人,庄生小声的提醒道:“这是四王爷。”
吴大夫大惊,连忙行跪礼:“老身拜见四王爷。”
“免了,你快来看看王妃究竟如何。”
“是!”吴大夫起身走至床前,看着莫夜的脸色,便知不好,问锦瑟道:“施针了吗?”
“施了。”
吴大夫点点头,为莫夜诊脉,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娘娘可有安心养病?”
“娘娘她……”锦瑟和思弦看着江行云,欲言又止。
“她今日进宫为父皇贺寿,方才才回来,是否是因为身子弱,体力不支?”江行云虽然镇定的问着,但字里行间的担心还是能听出来的。
吴大夫沉思了片刻,不温不火的说道:“娘娘是因先天哮症发作才会昏迷,吃两副药就好了。”
“哮症?”江行云疑惑的重复。
“正是,此症虽凶险,但只要情绪不过大起伏,注意保暖,便会无碍,王爷大可宽心。”吴大夫没有抬头看江行云。
江行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看着莫夜。
“不过娘娘自行调理的还可以。这屋子里倒也还立于养病。哮症切记花粉一类,娘娘院中虽种着花草,但均属中性,屋内檀香有利心静,菊花也可入药,王爷不必担心。”
江行云猜出他还有话说。
“你们两个去拿大夫开的方子去抓药、煎药。”
锦瑟思弦纷纷告退,江行云看着站在一旁的陈大夫和管家:“愣着干什么,该干些什么,还要本王教你们吗?!”
“是!是!奴才告退……”看着他们出去,江行云朝七野使了个眼色,七野点头示意,跟着出去,关了屋门。江行云起身走至窗边,双手背后,语气有着冷峻。
“先生还有何话,但说无妨。”
吴大夫也是个爽利人,拱手朝江行云的背影做了个揖。
“实不相瞒,王妃的病怕是这一生也好不了了。哮症是娘娘先天不足,从胎里带来的顽疾,只能控而不能治,况娘娘身属寒性,气血虚弱,难以调养。”
“……”江行云依然对窗而立,没有回头。
吴大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只能实话实说:“娘娘病由心生,忧思过度,积郁成疾,长此以往,恐怕回天乏术啊……”
“你是说她会死?!”江行云回过头,眯眼盯着吴大夫。
“老夫会尽力而为的。”
“不知险胜如何称呼?”
“老夫姓吴,单名一个禛字。”
江行云点点头:“娘娘的病都是你瞧着的吗?”
“是!”
“那日后也要劳烦你了。”
“这是老夫应该做的。”
“下去吧。”
“老夫告辞……”
……
江行云再度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望着莫夜那苍白却不失秀丽的脸,眉头越锁越紧。江行云伸手抚上她的脸庞,他第一次触摸她的脸,仔仔细细……她的脸光滑而富有弹性,只是没有血色,苍白的让人心疼。手指掠过她的细长黛眉,拂过她紧闭的眼睑,长而弯的睫毛有些轻微的颤抖。高挺小巧的鼻子,同样苍白的薄唇,唇角抿成了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带着倔强和嘲弄的意味。江行云轻柔的抚触,闭眼回想他第一次见过的她,白衣似雪,如月宫仙子!她虽然面色苍白,顽疾缠身,但她清雅脱俗的气质是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无法比拟的。
锦瑟端来一盆水,看见江行云还坐在床边,轻声提醒:“王爷,夜深了,您还是早点儿歇着吧,小姐有奴婢照顾着呢!”
“把水端来。”江行云似乎并没有注意锦瑟的话。
“是……”锦瑟遵命将水端至床沿边。
江行云亲自将水里的毛巾拧干,为莫夜擦拭脸颊,并敷在她额头上,为她降低热度。她虽发着烧,但双手仍是凉的,江行云想到刚才吴大夫说的话,突然升起一股悲凉。
锦瑟站在一旁,看着江行云为莫夜擦拭的动作,真看不出他是外人口中传说的冷酷而绝情的男子。
思弦端着一碗药进来,错愕的看着江行云,不解地望向锦瑟。锦瑟悄悄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思弦转转眼珠,小声提醒道:“王爷,药煎好了。”
“拿来。”江行云不咸不淡的说。
思弦将药碗端至江行云面前。
江行云扶起莫夜,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一匙一匙的喂她喝药。江行云自己都很奇怪,他从来不会对任何女人表现出他的关心,因为他从不会关心她们。于他江行云来说,女人不过是他的床伴,是他发泄欲望的一种工具而已。可是……如今躺在他怀里的女人,却洗涤了他的这种想法。他想好好照顾她。江行云从未有过这种可怕的念头,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也从未做过这些,帮人擦脸、拧毛巾、喂药,但却在今晚全部做了。喂她慢慢的喝完药,放她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江行云将药碗交给思弦,眼神示意了一下,锦瑟和思弦便跟着出去了。
江行云走到厅堂,映着桌上的蜡烛,脸色冷傲。
“你们是她的贴身侍婢?”
“是……”
“锦瑟……思弦……是她起的名字吧。”
“是……”
“还有那个扫院看门的小厮叫庄生?”
“回王爷,娘娘说我们原先的名字不好,才从诗里给我们重新取了名字。”思弦回道。
“哪首诗?”
“奴婢们愚钝不知,只依稀记得几句。”
“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剩下的,奴婢记不得了。”
江行云回味着这首诗,他没听过,想必是她自己所作,凭她的才华这不是什么难事。江行云再次走回寝房,环顾四周,发现这间卧房与他其余的妃子的房间也是截然不同。
没有红香绿玉,没有金银翡翠,没有名贵古玩,素雅的布置又不失大气。浅蓝色的纱帐使整个房间显得清秀,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案上设着笔墨纸砚,房中桌子中央摆着一个香炉,散发着檀香的气息,在烛光掩映下,更添宁静。另一边摆放着一架琴,琴后的墙上挂着洞箫、竹笛、和琵琶,一旁的瓶中供着几株菊花。恰逢这时七野进入房中,打量着房中陈设,不禁感叹。
“这哪像是王妃住的地方,恐怕连爷您纳的一个小妾的房间都比这儿华丽呢。”
“本王不是派人送过珠宝首饰吗?”
“都被别的娘娘的侍婢抢去了,况且我们娘娘素日不爱那些东西,有的也全拿去卖了用来修缮屋子,换了乐器和纸笔。”思弦心直口快的说道。
江行云没再说话,这是她该有的个性。再次踱步到床边,捋过她的发,为她掖好被角。
“好生照顾娘娘,缺什么,只管知会管家。”
“是!”
江行云走到院子里,遥望明月,忽又问道:“她的风寒是由何而起?”
“小姐一天晚上在院里抚琴唱歌,淋了雨……”
江行云了然于心,难怪那夜她的琴声会忽然停止。江行云迈出了院门。
“恭送王爷。”锦瑟思弦倾身行礼。
庄生关了院门,兴奋的跑过来:“千盼万盼,咱们娘娘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是啊,锦瑟,娘娘再不用受苦了!”
锦瑟回头望向那泛着光亮的窗户,内心也是一阵轻松:“小姐算是苦尽甘来吧!”
……
“没用的东西!”上官玉如一掌打在凤儿脸上,怒气冲天。
“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有任何隐瞒了……”凤儿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你去拿龙凤流苏钗,早就见过那个女人的模样,为何不来报我!!”
“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怕娘娘知道了会担惊受怕,才自作主张不告诉娘娘的……”
“蠢货,现在本娘娘才真正是担惊受怕……”上官玉如不顾形象的大叫,正巧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
“王爷在哪儿?”
“回上官娘娘,王爷刚从后院的别苑秋水居出来,往自己房里去了。”
“秋水居?”
“就是……就是正王妃住的地方。”
上官玉如的血管就仿佛要爆裂一般疼痛。
“快给本娘娘更衣,我要去见王爷!”
“娘娘,王爷吩咐了,谁也不见啊……”
上官玉如握紧衣摆,无处撒气,回身又给了凤儿一巴掌。
“贱人,你干的好事,我养你何用?!”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这一夜,上官玉如的寝房“沐芳阁”传出阵阵骂声和哭声。
……
江行云把自己关在房中,立在墙边,观赏着自己的画作。原先没有五官的女子,现在目若秋水,神似仙子,是莫夜……江行云将这幅画带至自己的房中,将它画完,脑海中不断浮现莫夜在皇宫大殿跳舞时的样子,弹琴时的样子和她傲如冰山的神态。江行云抽出腰间的玉箫,对窗而望,吹出那夜他们琴箫合鸣的曲子。
……
二王府——
江行洛搁下笔,纸上呈现出一位舞姿绝伦的女子。今晚的寿宴,江行洛永生难忘。用手描摹着画中人的轮廓,口中喃喃自语:“神乎,仙乎,佳人乎,翩若惊鸿……莫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