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这天,胤禛从京中赶来,康熙召他来述职,汇报京中的各项情况。虽然奏折几乎都由人快马送至塞外,由康熙亲裁,但他仍需掌握不在京中时的大小决定。又过了几日,天气总是雷雨交加的,可凝砚心里却是晴空万里,因为胤祯要来了。胤祯病好后,从京城出发来和康熙会合,康熙在奏折里还嘱咐道:本年塞外雨水来得甚急,十四阿哥在路上行走很不安全。
凝砚到了塞外,水土不服。塞外干燥,凝砚喉咙肿痛,嘴唇起泡,臻瑾便命随行的太医给她看,太医拿出一些晾好的瑞香花,说是捣碎后服用,便能止痛消肿。臻瑾一瞧,就拿出一盒香粉,也是由瑞香花所制,赏给凝砚让她涂在身上,闻着花香,亦能有疗效。
凝砚按照吩咐又吃又涂,才一日,都觉得舒服些了。凝砚觉得闷,见臻瑾正在休息,便戴上自制的半面纱,在门口透透气。刚溜达没两步,便听有人叫道:“那边那个,是谁呀?过来瞧瞧。”
凝砚停住脚步,四处看看,只见身后是太子、胤禛和胤祥,跟着几位侍从。凝砚犹疑地半转着身子,用食指指着自己,意思是:是叫我吗?太子乐了,点点头。凝砚紧张地快步过去,福了福身子,道:“给太子爷请安!见过四爷、十三爷!”
“起来!”太子望着凝砚,道:“这天又不冷,你带个面纱,做什么?”
“回太子爷,奴才的嘴上火,样子难看,这才带上以遮挡丑貌。”凝砚不知发生了什么,偷偷瞧了眼胤禛和胤祥,胤祥面色平淡,胤禛死死盯着自己,继而转身对太子说:“太子,皇阿玛方才说着急见你,已经耽搁不少时候了,太子还是快去吧。”
太子瞧了眼凝砚,似乎在揣度是否还有时间,最后还是拔脚走了。“臣弟恭送太子!”胤祥和胤禛齐声道。
见太子走了,凝砚好奇道:“太子叫住我,是要做什么?”
胤禛回身,到她身边,以拳捂鼻,并不答她,只问道:“素日里,从不见你擦香,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擦了这香?”
凝砚抬起双臂,左闻右嗅,茫然道:“这香怎么了?挺好闻的,不臭啊。”
“谁说臭了?就是太好闻了,四哥鼻子最灵,这才冲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花的香?”一旁的胤祥笑道。
“是瑞香花,我没闻着有多香呀。”凝砚抬手闻了闻手背,那是她涂得最多的地方。
“这还不香,你是把自己熏晕了,都闻不着了。”胤祥无奈地摇摇头。
“此花又叫‘花贼’,因其花香浓烈,与其他花共处时,能夺花香,让他们皆淡不可闻,因此得名。光听这个,你就知道,这花是艳香。方才你问,太子为什么叫住你,你若知道他最喜欢这种花香,便没有疑问了。”胤禛说到最后,竟有些动气。
凝砚这才明白,吓了一跳,若是胤禛不转移太子注意,再问下去,说不定自己就被太子看上了也未可知。引起他的兴趣,可是件危险的事。
见凝砚没动静,胤禛冷冷又道:“你不是故意涂这个的吧?”
凝砚慌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咽喉肿痛,太医说让我吃瑞香花,公主又赏了我一盒香粉,叫我涂在身上,常嗅嗅,好得快。我只是照做治病,哪知道这花这么香,还偏偏是太子喜欢的。”凝砚垂头丧气,懊悔的很。
“我就说,你也不至于这么不开眼。”胤祥瞧着凝砚,颇有意味地说。
胤禛给胤祥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又看着凝砚道:“好了,你病了,还是换个其他药。你是个明白人,无需为难自己。”说完,便和胤祥拔腿离开。
凝砚在原地,一头雾水:他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看上了太子?太子妻妾多又花心,所以无需为难自己?凝砚愣在那里,不以为然说:“哪儿跟哪儿呀?”
凝砚正要回去,响亮的马蹄声传来,听有人喊道“十四爷到了”,凝砚又惊又喜,跑了过去,到了跟前,只见胤祯真得出现在马背上。
“十四爷,你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就在那边,奴才给你带路。”一下马,胤祯便听身旁的太监道。
“不慌,我先系马,喂它些吃食,等会儿过去。”胤祯轻拍马头道。
“这些活,就交给喂马的奴才,你还是先休息吧。”太监又道。
胤祯已瞧见了凝砚,冲着她笑道:“凝砚,你先随他去,我一会儿就来。”接着,又对那太监道:“我的马,一向都是我亲自照料,你先带凝砚去,拿上我的包袱,等会儿再来接我。”
太监只得听从,送凝砚到胤祯的蒙古包。凝砚走进去,四处环顾。来到桌前,散开包袱,眼前一亮,《九家集注杜诗》,他喜欢杜诗?凝砚把包袱里的东西一一规整,利索地收拾完,便拿起毛笔端详,这是胤祯用来写字的,他最擅书法。
正巧胤祯进来了。他消瘦了些,但还是神采飞扬,眼睛炯炯有神,高兴地看着凝砚道:“凝砚,我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凝砚望着胤祯,突然想起自己忘了礼数,赶忙颔首行礼道“十四爷……”。话还没说完,胤祯就去扶她,说:“好了,和你说了多少次,私下你可以不必拘礼,起来吧。”
“门口有守卫呢。十四爷身体痊愈了吗?”凝砚笑着站起,关切问道。
“都好了,我在家里待得烦闷,总想着塞外,就来和皇阿玛会合了。你怎么样,喜欢草原吗?”胤祯站在凝砚身旁,笑着打量她。
凝砚点头道:“我自然很好,草原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这里的人热情豪放,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也喜欢这里,这里会给人自由放松的感觉,没有那么多的束缚,我想你也会喜欢。”胤祯颇有深意地笑道,突然定睛望着凝砚,又问道:“脸怎么了?”
“哦,上火了,所以带上,免得吓人。”凝砚一笑道。
“你不热吗?这面纱是什么布料的?可透气?”胤祯随手要去摸那料子。
凝砚向后一躲,道:“十四爷,今日可怪,平日粗枝大叶的,怎么关心起料子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了?”
“好了,不问了,管你热不热。不过,你摘下我瞧瞧,看到底丑成什么样了?还嫁不嫁地出去?”胤祯再次试着去揭凝砚的面纱,凝砚慌忙用手挡住,道:“不成,嫁不出去,也与你不相干,你一定会取笑我的,不给看。”
“我为何要笑你,你的丑态,我又不是没见过。”胤祯笑着,凝砚紧张道:“你何时见过我的丑态?把话说清楚。”
“这就忘了?也不知是谁,从台子上摔得七荤八素的,还是我把你抱回屋的。”胤祯故意逗凝砚,凝砚果然气道:“这是多久的事了,还这样不依不饶的,你就准备拿这个笑我一辈子吧。”
“你若不叫我瞧,我便笑你一辈子。”胤祯吓唬凝砚道,凝砚果然就犯,道:“算了,你要瞧,便瞧吧,吓着了我可不管。”
胤祯掀开面纱,两手端着凝砚的脸,凑到她跟前,仔细看着,凝砚觉得微微脸红,立即拿面纱掩上脸,听胤祯道“还好。”突然,胤祯鼻头一攮,鼻子差点儿挨在她肩膀上,闻了闻,抬头笑了。
“笑什么?我知道,不就是我从不擦香,今天却奇香无比嘛?宫里的女人不都擦香吗?有什么好笑的?”凝砚手足舞蹈,强烈地解释道。
胤祯忍住笑,一本正经道:“你平时不擦香吗?怪不得以前和你独处时,我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不过,一个从不擦香的人突然擦了香,倒让人奇怪的紧。你不会是知道我要来,故意擦香,取悦我的吧?”
“我,我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我是因为生病了,才吃了瑞香花,又涂了些。和你有什么干系?十四爷,这话可不能乱说。”凝砚后退几步,一副紧张无比的样子彻底逗乐了胤祯。胤祯忍不住了,大笑后,道:“逗你的,别往心里去。”
凝砚肃脸,有些不快道:“以后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好。”心里想,他是没什么的,可自己是一片真心,哪禁得住他这样的玩笑?
胤祯清了清嗓子,转了话题,“这帮太医可真是,有病不给开药,居然糊弄到让你吃花。”
“也不能怨他们,这里不比紫禁城,带来的药材不多,主子们有个头痛脑热,还要用呢,怎好给我这奴才?我可情愿不用,也不想传出什么闲话。”凝砚进宫几年,越发谨慎。
“好了,一会儿我去帮你要,就说我病了,让他们开药来。这样没人说闲话了,你可满意?”胤祯偏头望着凝砚。
凝砚行礼笑道:“那就谢过十四爷。”突然想起什么,续问道:“对了,十四爷喜欢《九家集注杜诗》?怎么来这儿也带着?”
“是,这书对杜诗的注解颇为详实,看诗角度也多,读来颇有趣味。总共三十六卷,这是第十卷。我素日经常翻看,来这儿也带了一卷,怎么你也有兴趣?”胤祯走到桌前,拿起书道。
凝砚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好奇,十四爷这样喜欢习武的人,怎么能忍得了杜工部的沉郁,不是应该更喜欢辛弃疾的豪放吗?”
胤祯笑道:“哈哈,凝砚,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只有冲天豪气的鲁莽之人吗?告诉你,我可不是。我喜欢稼轩词中沙场报国的豪情,也喜欢子美诗里忧国忧民的情怀。法海师傅,他是我和十三哥的老师。他和我说过,我要多读沉郁之调的诗,磨练心性。”胤祯见凝砚不语,又道:“那你可有欣赏的诗人?”
凝砚道:“我也喜欢杜子美,他的诗虽沉郁顿挫,让人觉得高古深厚,但其忧国忧民的心着实让人感动。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李太白,他的诗我都喜欢,不限类别,因为爱他的才气,觉得他遣词造句让人耳目一新,诗中也总透着股豪气。”
“那倒是。”胤祯边说边随手翻着那本《九家集注杜诗》,两人闲叙一会儿,凝砚便告退。
就在胤祯来了没多久,胤禛便奉旨回京,凝砚松了口气。虽然四年过去,但凝砚始终放不下逃婚之事,每每见到胤禛,总是浑身不自在。
蒙古人是能歌善舞的民族,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前几日天公不作美,雨下了好一阵子,达尔汗王精心准备的篝火晚会都没能举办,这晚,盛大的篝火晚会开始了。
篝火晚会是草原的一大特色。草原儿女都能歌善舞,在这个篝火晚会上,男女可以互邀对方跳舞,传达情谊,共同度过一个欢乐的夜晚。
康熙和达尔汗王坐在上席,两侧是各位阿哥、公主、台吉等,后面候着一排排宫女随时伺候,凝砚也在其中。大家围着一个架起来的篝火盆,听着乐声响起,雅伦已经飞舞在篝火旁了。
“皇上,咱们草原的篝火晚会是最热闹的,载歌载舞,欢乐无比,让各位阿哥公主们也跳起来吧。”达尔汗王向皇上建议道。
“好,班第的女儿跳得好,你们也不要这般拘束了,来到草原,都尽情地跳舞吧。”康熙的脸上此刻笑意盎然。
听到这话,年纪较小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离席跳起舞来。多尔济走到臻瑾身旁,邀请她一起跳舞,臻瑾善舞也想跳,就欣然接受。胤祥喊上胤祯一起去,胤祯说不跳,胤祥就自己去了。这事正巧落入雅伦眼里,她舞到胤祯旁边,做出邀请的姿势,胤祯摇摇头,她就上前拉起胤祯,胤祯不好拒绝,只能起来跳。不一会儿,篝火旁就围了一圈儿人。
此时,宫女们为各席添马奶茶。用了药,凝砚的脸已经基本好了,正在为罗布藏衮布倒奶茶,突然面纱的一边没掖好,晚风一吹,掉了下来,罗布藏衮布无意间抬头,正好看到一张让他惊奇的脸,盯着她瞧了又瞧。他让凝砚抬起头,待他看清后,他居然拉着凝砚跑到篝火旁跳起舞来。凝砚想挣脱,无奈罗布藏衮布用力地抓着她,她只能跟着跳。罗布藏衮布不停地看着她,凝砚觉得很不自在。一旁独舞的胤祥、和雅伦对舞的胤祯都看到了这一幕,就在胤祯已迈出半条腿时,他随即又收了回来。只见,胤祥已到了凝砚身旁,冲罗布笑笑,继而与凝砚对舞,罗布不情愿地松了手。凝砚感激地瞧着胤祥,胤祥只笑而不语,静静地瞧了眼离去的罗布,似有所思。雅伦见胤祯瞧着那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凝砚时,似乎有些生气,用力拉了一把心不在焉的胤祯。胤祯这才回神,继续和眼前气呼呼的人跳舞,无奈地笑笑。
乐曲飘扬在广阔的草原上,康熙和达尔汗王看着孩子们快乐地舞蹈,说说笑笑,非常开心。跳舞的人也都忘我地舞蹈着,篝火晚会果然充满欢乐,让人难忘。
结束了晚会,大家各自回到蒙古包。凝砚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想着罗布藏衮布奇怪的举动,心里有些不安。
次日清早,臻瑾和凝砚出帐散步,刚出门就遇到一个宫女,气喘吁吁道:“公主吉祥,十四爷在那边和大台吉比试射箭,十三爷让奴才请你过去。”
“好,我这就去。”臻瑾点头,回头又和凝砚说:“走,咱们去瞧瞧,十三哥和我说过,这可是精彩的节目,不能错过。”
两人赶到比试现场,只见几位阿哥和多尔济、雅伦都在,胤祯和罗布藏衮布手里各执一弓,对立地站着。
“臻瑾,来了,十三哥没忘记叫你吧。”胤祥看到臻瑾,笑道。
“十三哥,怎么突然就开始了?也没个预兆。”臻瑾站在胤祥旁边说道。
“这还用什么预兆,他俩是英雄相惜,什么时候碰着,说比就比。你不是要看嘛,我一看要比,赶紧差人叫你来。”胤祥有些得意地看着臻瑾,臻瑾看着他笑了笑。
凝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就问道:“十三爷,十四爷为什么要和大台吉比射箭?”
“没有为什么,这是传统,有一年,皇上来到草原,我阿玛举办了一个射箭比赛,皇上带来的的勇士都败给了我哥,这时十四阿哥上去了,赢了我哥。我哥不服气,所以以后只要十四阿哥来,他们就要切磋一番。”多尔济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望了眼臻瑾,插话道。
“哦,是这样呀。十四爷大病初愈,会不会影响发挥呀?”凝砚担心地瞧了眼胤祯,他执弓站在罗布对面,自成风景。
“他生病了,不像啊!我看他精神着呢。大哥,打败他!”雅伦冲着罗布藏衮布喊道。
“郡主,他们以前谁胜得多呀?”凝砚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阿玛第一次带我迎驾,以前我年纪小,阿玛不带我出来。”雅伦只顾瞧着赛场,顾不及其他。
眼前的两个人都目光坚毅,一副随时拉弓放箭的架势。罗布藏衮布先开了口:“十四阿哥,我们几次比武,都是输就输了,赢就赢了,好没意思。不如今天我们押个赌注,你看如何?”
“有意思,你说押什么?”胤祯拉试弓弦,漫不经心道。
“如果你赢了,我就送给你一位我们科尔沁的美女,怎样?”罗布笑道。
凝砚一听,心里暗自苦笑,就看胤祯怎么回答。胤祯大笑道:“哈哈,我可不要女人,我要你身上的佩刀。”
“十四阿哥好眼力,这把佩刀已随我多年,正是我心爱之物。不过,赢了可以给你。但如果我赢了,我要——她!”罗布藏衮布指向的分明是凝砚,她此刻站在臻瑾身旁,被突如其来的一指吓得满脸紧张,她昨日的不安果然应验了。众人也都看向凝砚,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获得台吉的青睐。
本章解读:
有一处小细节,四闻到凝砚身上的花香,说她从来不擦香,可是十四就比较粗心,他对这一点并没在意。这个是人物性格使然。
太子这个角色,我实在不愿意写成这样,但历史如此,我其实很希望他是个争气孝顺的人,那样他的弟兄们就都安心度日,没有这些故事,但天下太平,也很好。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不是一无是处,之前也说过骑射读书都是一流的,只是‘淫’这个评价是康熙骂他说的,恐怕没办法开脱。我这里只说他喜欢女子,但也没到□的地步,因为实在不想把他写的太差,他也是可怜的人。
凝砚进宫以后,反倒性子活泼不少,一来年岁大了,成熟了,所以开朗一些;二来她原本忧伤的来源是家庭的复杂坎坷,但进宫后,她远离之前的事,故而没有过多烦恼;三来是她在心爱之人身边。
十三为凝砚解围,是因为他向来侠义心肠,而且有女人缘的他一定是个擅长英雄救美于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