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
胤祯随着罗布藏衮布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竟是凝砚。他突然想起昨晚罗布拉凝砚跳舞的事,心下想,这家伙看上凝砚了。
见胤祯踌躇,罗布藏衮布激将道:“十四阿哥,不会连个宫女都舍不得拿来当赌注吧,我可是拿我心爱的佩刀做的赌注。”
此刻,凝砚心里气愤非常:宫女也是人,却还不如他喜欢的刀有价值,自己的命运就这样握在别人的手里。凝砚无奈地望向胤祯,发现他正看着她,似乎在探寻她的心意,凝砚一脸苦相,微微摇头。
得了暗示,胤祯转向罗布藏衮布,笑了笑道:“的确舍不得,还是换样别的吧。”
“不行,十四阿哥,我明说了吧,这个宫女长得有几分像我以前喜欢的姑娘,可惜那姑娘已经不在了,所以我要定了这个宫女,让她留在我身边,弥补我的遗憾。如果你不拿她当赌注,我就去向皇上请旨,皇上应该不会驳我这个面子吧。”罗布铁了心,目光坚定。
凝砚听他这样说,顿感自己命苦,偏偏长得像他喜欢过的姑娘,难怪昨晚他见自己时是又惊又喜的表情。倘若他去请旨,皇上一定会把自己嫁给他,皇上断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得罪蒙古的,这下如何是好?
“好吧,那就拿她比,不过,你要是输了,可不能再向皇阿玛要人。开始吧。”胤祯一脸严肃,摆开架势。
“一言为定,开始!”罗布藏衮布一口答应。
罗布藏衮布和胤祯各拿出弓箭,开始射,一箭连着一箭,两块靶心都布满箭,双方不分胜负,决定上马比骑射。两人上马,罗布藏衮布挥动缰绳,策马而去,到了靶前,拉弓放箭,只听嗖的一声,箭直插在靶的红心正中。与此同时,胤祯扬鞭策马,拉弓搭箭,一直白羽正中靶心,不差毫厘,二人不分胜负,众人叫好。
“十四阿哥,如何?”罗布勒马,马儿缓步靠近胤祯。
“罗布箭法又精进了,我记得上次你策马放箭,还只是刚刚能进红心,现在已然能正中靶心了。”胤祯勒马道。
“所以我是志在必得。那赌注怎么算?要不再比一场。”罗布信心满满地瞧了眼凝砚。
“好!”胤祯看他不依不饶,也不退让。
一旁观战的胤祥担心道:“十四弟大病初愈,不易长时间骑马,时间久了,咳疾见风又要复发。”
凝砚也注意到胤祯轻咳了多次,突然喊道:“且慢!”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众人疑惑地看着凝砚走到罗布身边,只听她道:“大台吉,奴才自己的事,不劳十四爷受累,不如让奴才与你比试,如何?”
罗布越发觉得有趣,爽快道:“好!有气魄!我喜欢!”
“奴才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但奴才能让大台吉亲口承认不想娶奴才,大台吉可敢与我一睹?”凝砚目光如炬,丝毫不退缩地望着马上的罗布。
众人都不明白凝砚搞的什么名堂,罗布分明才说想要娶她,怎么会自己承认不想娶她?罗布自然也是这么想,便道:“赌就赌,我还不相信了,我这张嘴能听你的话!”
“那好,大台吉可否回答我三个问题?”凝砚见他上套,悬着的心放了放。
“可以,三百个问题都可以。”罗布自信满满。
“好,第一个,大台吉可否如实回答我以下两个问题?”凝砚道,罗布点头称是。凝砚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如果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大台吉是否不愿意娶我’,你的回答会和第二个问题的回答一致吗?”
罗布道“不是”,皱眉思索片刻后,又道“是”,可仔细一想,好像也不对。
“罗布,不用想了,你若答‘是’,那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一致,你是不愿意娶她;若你答‘不是’,第二个问题和第三个问题答案不一致,第三个问题答案为‘是’,你还是不愿意娶她。怎么说,你都不愿意娶她!”胤祯解释完,赞许地冲凝砚一笑。
众人恍然大悟,凝砚笑道:“大台吉可是输了?”
“这,这都把我绕晕了!”罗布苦笑不已。
胤祯对凝砚道:“算了,和你比这个,罗布不会服输的。我看还是比射箭吧,这回咱们蒙眼射,看谁能把那边的红灯笼射下来。”
罗布高兴地满口答应,凝砚退到一边,悬着的心又提起来了。两人蒙着眼睛,转了三圈,“嗖嗖——”两箭放出,罗布的箭射在了地上,胤祯的箭射落了远处的红灯笼。
“承让!”胤祯微微一笑道。众人惊呼,连一直为她大哥助威的雅伦凝视着摘下眼罩的胤祯,都不禁说:“他蒙着眼睛,居然能射下远处的灯笼,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射手!”
“十四阿哥,接着!”罗布藏衮布取下佩刀,投向胤祯,胤祯接住,罗布藏衮布转身离开。胤祯走到凝砚身边时,凝砚行礼道:“谢十四爷。”胤祯浅笑中包含着赞赏,道:“客气。”众人看了场好戏,也都四散离去。
自那日比武后,凝砚每日心情愉快,连擦拭琉璃灯罩时,都不自觉地能笑出来。
一日,凝砚在帐内等公主,罗布藏衮布差人请她去,凝砚心里不安可又不能抗命,只得前去。到了帐内,凝砚行礼问安。
罗布挥手示意她起身,直言不讳道:“起来吧,我已经打听到你叫凝砚,上次比武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我说的话,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
“奴才不明白,上次大台吉不是说输了就不难为奴才了,为什么又这样问?”凝砚泛起一丝紧张。
罗布道:“你不要误会,我会信守承诺,不去向皇上要人,可是我真得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如果你自己愿意,我去和皇上说,那是可以的。”
“谢大台吉青睐,可是恕奴才大胆,奴才不愿意。”凝砚道。
“为什么?我是真心的,你确实很像我以前喜欢的姑娘,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好让我弥补以前的遗憾?我会好好待你的,难道这不比你当宫女伺候人强?”罗布一把拉住凝砚道。
凝砚忙隔着帕子推开他的手,侧身道:“大台吉要弥补的人不是奴才,奴才受不起这份情。”
“这不重要,我看到你,就会想到她,你就代她领这份情。”罗布移了身子,站回凝砚面前。
“大台吉,奴才的容貌也许有几分像你之前的爱人,可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性格喜好可能都相差甚远,大台吉若娶了奴才,久而久之,就会发现奴才与你印象中的那个人有诸多不同,到那时你会失望的。”凝砚正视罗布,诚心道。
“也许你说得对,可我真的想再见到她,看到你,我就会想着她,我就心满意足了。”罗布没了比射箭时风采,提起心爱的人,黯然神伤。
“人见到和自己心爱之人相似的容貌,多会移情,可是,‘像’永远也不可能变成‘是’。奴才想问大台吉,难道你爱的只是她的容貌么?如果不是,就请大台吉明白,拒绝奴才这张像她的脸才说明你对她的情是完整而唯一的。”凝砚道。
罗布藏衮布静了好一会儿,说了句:“罢了,我明白了,你说得对,如今我该独自祭奠那段属于我和她的过去。你很特别,难怪十四阿哥不舍得拿你做赌注。”
“大台吉取笑奴才了。奴才告退。”凝砚转身离去。
凝砚劝过罗布藏衮布后,还没有机会谢胤祯,正巧她从罗布藏衮布那儿出来时,见到胤祯在不远处洗马,就悄悄走了过去,从后面用手蒙住胤祯的眼睛。
“十四爷,猜猜我是谁?”凝砚粗着嗓子说话,差点笑出声来。
胤祯正刷马,眼前一黑,听到凝砚的声音,站着不动道:“凝砚,别闹了,我刚见你去罗布那儿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凝砚想,他看到了,难道他是故意守在这儿的,怕我会出危险?不太可能,应该只是凑巧了。
“怎么不答话?”胤祯纹丝未动,见凝砚不答话,用手拨掉她的手,转身一看,凝砚一脸愕然。凝砚见他回头,浅笑道:“没有,他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嫁他,我说不愿意,还告诉他我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他就放我走了。”
“他居然又问了你?看来罗布对那人真是用心了。”胤祯转身接着刷马。
“我想是,大台吉的眼神的确伤感,真没想到像他这般粗放不拘小节之人也会有这样细腻的感情。”凝砚回想罗布藏衮布刚才的表情,感叹道。
“这很自然,是人就会有感情,就会有好恶,就会有回忆与留恋,不足为奇。”胤祯手起手落刷着,马儿乖乖地站着,像是在享受主人的爱抚。
凝砚看到这马,全身棕黄,头上的鬓毛比身上的颜色深些,眼神炯炯有神,真是一匹骏马。“这马是十四爷的马?叫什么?”凝砚小心地伸手去抚马的鬓毛,马向她手的方向动了动,凝砚觉得有趣,巧笑嫣然。
“它叫景行,我最喜欢的一匹马。名字取自《诗经》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就是大道,我希望骑上它能走在光明正大的道路上,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胤祯停下手中的刷子,用手拍拍景行的头,那马竟回应地扬扬头。
“真是一匹有灵行的马,难怪十四爷喜欢它,还给起了这么个好名字。”凝砚不禁赞道。
“敢不敢骑上它试试?”胤祯坏坏地笑看凝砚,他记得她不会骑马。
凝砚见胤祯这幅表情,不知他心里想什么,赶忙摇头推脱道:“不要,我不会骑马,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我还是老实地待在地上比较踏实。”
胤祯踩着马蹬,翻身上马,伸出左手,笑道:“上来吧,我不会让你摔的。”
凝砚迟疑片刻,把手交给胤祯,被拉上马。胤祯双手拉着缰绳,护住凝砚,轻轻一扯缰绳,景行便慢步前行。凝砚坐在马背上,心里既害怕又高兴,她知道此刻胤祯就在他的身后,她甚至能感到他的温度、他的呼吸。
“十四爷,我刚忘了说,谢谢你那天把我从大台吉手里赢回来,不然,我就遇到大麻烦了。”凝砚侧着头道。
“你谢我?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拿你当赌注不高兴呢。不用谢,我们的交情还谈得上谢!”胤祯动了绳子,马儿又向前走了走。
“拿我当赌注,也是大台吉逼的,你本没有那个意思,我看得清楚,怎会怪你?”
“算你明理。我还真好奇,四哥你不喜欢,罗布你也看不上,不知道你将来能嫁谁,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尽快找一个看得过去的,总不至于真要一直伺候人吧。现在,额娘和我还能出面帮你说说好话,让人家收了你,再等,你就真不好嫁了。”胤祯打趣道。
凝砚听这话,竟当真了,回敬道:“我才不用你去说什么好话,你还是管好你自己,想想怎么才能不冷落你的大小福晋吧,省得她们争风吃醋,到时‘后院起火’,看你吃不吃得消。”
“你就这么巴望着我不好过?不过,好在我的福晋可没你这张利嘴,好对付多了。”胤祯也不让凝砚,偏偏气她。
凝砚听这话,酸溜溜地说:“十四爷说的是,我怎么比得上十四福晋们,她们那份海量,我八成永远也学不来。”
胤祯看着凝砚生气地撅着嘴,摇了摇头,真是怕了她,只好说:“算了,是我多管闲事,你呀,爱嫁不嫁。”
凝砚不答,还在生气,想着自己不嫁就是因为胤祯,可他竟提起这话,虽说自己从来也不曾想过他会爱上自己,可他也不能把自己往外推呀。
“别气了,你不是不‘气’(弃)友吗?”听胤祯这样说,凝砚扑哧笑了出来,气也消了大半。
“笑了,那咱们要不要快点儿?”胤祯探头问道。
凝砚刚想回答,就见有两个身影向他们走来,凝砚一指,道:“是十三爷和公主。”
胤祯定睛一看,真是他俩,就带着凝砚疾驰而去,到了胤祥和臻玉身旁,跳下马,把凝砚也扶下来。
走得近些,胤祥开口便道:“十四弟,艳福不浅呢。这边马背上一个红颜知己,那边皇阿玛准备再赏你个侧福晋,真是双喜临门。”
“十三爷,别打趣我了。”凝砚不高兴地说,听到这个消息,刚才的快乐都一扫而光。
“赏我个侧福晋?什么意思?”胤祯不解地问道。
“刚才皇阿玛和我说,达尔汗王请求把他的女儿雅伦郡主嫁给一位皇子,皇阿玛心中的人选是你,因为咱们一起长大,彼此了解,所以他找我去商议此事。”胤祥摇头晃脑地说,一副自身脱险,幸灾乐祸地表情。
“那位郡主不是喜欢你吗?为什么要嫁给我?”胤祯还是一头雾水。
“十四哥,皇阿玛不知道雅伦的心意,只是他想让你娶她。至于达尔汗王为什么突然要提这门婚事,我们也不清楚。”臻玉也觉得奇怪。
“这次来草原,就没干别的,皇阿玛和达尔汗王似乎非要结成亲家,先是撮合臻玉和多尔济,之后雅伦又说看上我了,罗布也来凑热闹,要凝砚,现在你也被拉下水了。”胤祥似乎在对这次的巡幸塞外作总结,虽然有些戏谑,不过想来还真是这样,个中原因耐人寻味。
凝砚一句话也没有,她知道皇上一旦拿定主意,乾西五所势必要再添一位侧福晋了。凝砚刚说的话不全是气话,她一直觉得宝吟真是个奇女子,竟能忍受自己的丈夫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娶女人。她偷偷地看了眼胤祯,他一脸漠然,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忧,突然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皇阿玛的?”
“还能怎么说,我说不清楚你的心意,不过皇阿玛似乎并不在乎你怎么想,他只是在考虑这桩婚事是不是合适。达尔汗王要结亲,势必要找一位有分量的阿哥。若是嫁给太子做侧福晋还说得过去,让她做你的侧福晋,的确还有待商榷。”胤祥背着手冷静地说。
“我去和那位郡主谈谈,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胤祯说完,牵马要走。
“你去不好,还是让臻玉去吧。她毕竟是姑娘,也许她也情非得已。”胤祥叫住胤祯。
“我去合适吗?会不会太唐突?万一说服不了她怎么办?”臻玉自问没有好口才,不免担心。
“我们也是为她好,你带上凝砚,你们两个还能说不过她一个?”胤祥比划着说道。
臻玉答应,和凝砚一前一后离开,胤祯停在那儿,胤祥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章解读:
一直以来,对于凝砚的设定是她聪明,读书的女人毕竟有见识。这里安排十四救她,是联系两人的情感,安排自救是说明她人格独立,不一味依附他人。聪明的女人会在该示弱时示弱,该逞强时逞强,才能既让人怜爱,又不失去自尊独立的个性。
罗布这个人,其实很可爱,他直来直去但心里也有惦念的人。罗布对凝砚的感情说明了一个道理:移情作用其实在爱情中很常见,但是真正的爱情是不容代替的。每一个爱人之间该有明确的划分,彼此不交替,每一段都完整且唯一,这样才圆满,尊重感情。接下来,雅伦对十三、十四的感情,会说明另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