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四十五年
进宫后，凝砚就要和其他的宫女一起经过宫里年长姑姑的训练，学习礼仪、各种规矩、察言观色、端茶送水、伺候主子等等。
第一日，凝砚和众人都排齐队伍，听教习姑姑训话，凝砚排在后面，余光感受到身旁的一个女孩看向自己，并小声喊了句“哎”，凝砚侧头看着她正在向自己笑，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凝砚回答“凝砚，你呢？”那女子道“小菊”，说完两人对视笑着，突然小菊脸色大变，盯着凝砚身后，凝砚转头一看，教习姑姑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你们两个，以为排在后面，交头接耳的，我就瞧不见了。伸出手来，一人打五个手板。”说完，见凝砚不情愿地伸出手，她一把掰开捋平凝砚的手，举起手中的木板便打了起来，手起手落，打毕又打小菊。打完后，姑姑道：“你们别怪我心狠，打是轻的，以后做不好事，有你们受的。我也是为你们好，若是以后当差也敢这样窃窃私语，主子们怪罪，就不是打五个手板的事了。”凝砚和小菊应是，见她走了，两人相视，撇了撇嘴，随即又笑了。
一天结束，凝砚累得浑身没了力气。凝砚拖着疲惫的身子想回住处，却见胤祯已在门口了。凝砚行了礼，胤祯以手势示意她起身。
“十四爷怎么来了？”凝砚一整日对着教习姑姑的臭脸，此时见到胤祯微笑的脸庞，心里快活多了。
“看看你适应的如何。瞧这副模样，累得不轻。”胤祯单手轻扶凝砚进屋。
凝砚边进屋，边用手捶打着肩膀，叹着气道：“这宫女真不是人当的，你不知道，那教习姑姑有多吓人，只要有一样做不好，就是一顿臭骂和手板，她说这还是轻的。”
“刚进宫的宫女都要经过这一关，看你第一天就叫苦成这样，我还真有些后悔，若不是当时我想，除了送你入宫，四哥拿你没办法，不然真不该安排你进宫。你还挨不挨得住？”胤祯柔声问道。
“挨不住？”凝砚撅嘴，一脸苦相，继而变脸，握拳好似充满力量道：“也得挨！”
“真的？”胤祯还是怀疑，凝砚坚定点头道“真的”，接着问“十四爷怎么穿得这样喜庆，好像新郎官。”自打见到胤祯，凝砚就想问他了。
“不是像，就是，这次选秀，皇阿玛把石保的女儿指给我了，今日是我迎侧福晋入门的日子，当然要穿这身。”胤祯一脸喜气地望着凝砚。
凝砚心里一凉，原来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凝砚装作无事，问：“那你怎么不去陪新娘子？不怕冷落了她？”
“没事，这个时辰当然是册封礼都行过了，该拜见的也都拜见了。我是抽空来瞧瞧你，一会儿回去，一整晚都陪她，怎么会冷落呢？”胤祯一边仔细瞧着凝砚，一边说道。
“算了，你还是快回去，一会儿教习姑姑还要来查房，这屋子里住的其他人也会回来，我没胃口，就随便吃了两口，所以早回来了，她们都在吃饭，一顿饭的功夫，想来也差不多了。让人瞧见你在这儿，不好。”凝砚可不想再挨训了。
“没事，我不怕。我和你说，那个石保的女儿，叫个什么名儿，对，平春，也不知她要与谁平分春色？不过长得还真不错，就是方才她给宝吟，就是我的福晋，奉茶时，那个神情让我琢磨不透。说实话，与其回去面对一个陌生人，我倒愿意在你这儿安生一会儿。”胤祯方才没处坐，便一直站着，这下干脆坐到了凝砚坐的炕边。
凝砚没心思听他讲他今晚的新娘如何，起身用手架起胤祯的胳膊，道：“你再继续安生下去，我就没办法安生了。好了，你还是回去继续琢磨那个你琢磨不透的美人吧，但愿你今晚能把她给琢磨透了。”
“还说是不弃友？我才歇了一会儿，就要撵我。早知你如此忘恩负义，我就不该帮你逃婚，恩将仇报。”胤祯拂去凝砚的手，没好气地说。
凝砚正吃味儿呢，更是不耐烦，想他要不是皇子，真想立即把他“请”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明明今晚要去陪另一个女人，何苦来撩自己？若是不知道，累了一日，今晚还能睡个好觉，这下倒好，睡不睡得着还是问题。凝砚无奈道：“算我求你，快些走吧，回你房里去歇，那儿没人撵你。”
“当然，在西五所，我去哪个屋，都有人欢迎。偏是到了你这儿，赶着撵我。”胤祯很少被人赶走，自是不愿意。
凝砚刚想说话，便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门被人打开了，只见一个宫女吓了一跳，指着胤祯道：“怎么，怎么有个男的？凝砚，他是谁呀？”
凝砚刚想解释，只见外面三五成群的人围了过来，都对胤祯指手画脚的。凝砚着急地转向胤祯，只见胤祯泰然自若，瞧着凝砚道：“别怕。”
凝砚这才回了神，他是皇子，他有什么可怕的？可自己不同，若是让教习姑姑看见，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因为她今日还说“要恪守宫规，未分配她们去伺候谁前，不准随意乱攀主子”。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教习姑姑紧跟其后，还未进门就嚷嚷：“什么男人？咱们这儿哪有男人？都是太监！”可一见到胤祯闲坐在炕边，教习姑姑忙行礼，道：“哎呦，奴才不知是十四阿哥大驾光临，出言不逊，奴才自己掌嘴。”刚抬起手，胤祯便喊了停，道：“起来吧，以后说话留心些。”
“是是，谢十四爷，十四爷真是宽宏大量。今儿不是侧福晋入宫的日子吗？您怎么得闲上我们这小庙来？”教习姑姑此刻恭敬的样子和白日训诫宫女时简直判若两人。
“庙是小点儿，不过有尊大佛。我来是看看凝砚，本来不想惊动众人的，无奈还是这个样子了。那我就为凝砚她们向你求个情，你以后和善些，虽然我知道你是‘爱之深，责之切’，但她们初来乍到，你就多包容些吧。想想你刚入宫时，易地而处，还要动辄打骂吗？”胤祯肃着脸，姑姑忙说“不了”。
胤祯略带得意地瞅了眼凝砚，便离开了。姑姑只说“都散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又单单瞧了眼凝砚，便出去了。和凝砚一屋的人都夸胤祯，说是“体恤下人，为她们出了气”。凝砚好不容易躲开一个一个的连环问，出了屋，今早和凝砚一起受罚的小菊最后跟了过来，问她道：“你和十四阿哥，认识啊？”
“认识，没进宫前，见过。”凝砚为难道，其他人可以不答，却不能不回答这个今日才交的朋友。
“对了，你和我说过你姓乌雅，和德主子是本家，十四阿哥是德主子的儿子，怪不得他来看你。”小菊点点头，似乎理顺了关系，随即又问：“方才姑姑说，侧福晋进宫，十四阿哥又穿吉服，是他娶侧福晋吗？”
凝砚才稍稍忘掉的事，让小菊重又提起，心里不是滋味，想来他这时应该快回到乾西五所了，今晚他会和那个女子共度良宵吧。想想又觉得好笑，他每日和谁共枕而眠，自己可管得着？
见凝砚半天不搭话，小菊又道：“他大喜的日子，却跑来看你，你和他……”
“没关系！”凝砚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缓缓道：“我和十四爷真是不熟，他就是随便走走，正巧走到这儿了。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睡吧。”
再说胤祯回到乾西五所，平春见到他时笑逐颜开，眼底再没有让胤祯琢磨不透的东西。烛光熄灭，春宵一刻值千金。
自这日起，因为有胤祯关照，凝砚没有像其他宫女那样，受尽了姑姑的折磨。凝砚学了一阵子，对伺候的事也逐渐上手。德妃想找自家的女孩来宫中作伴，便早早让胤祯打点分配宫女的太监总管将乌雅氏的女孩分到永和宫，此事正和胤祯心意，他本就打算如此做的。不出意外，凝砚和小菊被分到永和宫当差，住在耳房中，两人常常一起当值。
德妃问了她俩的名字，觉得小菊的名字太单调，不雅致，便为她改名为绛菊，绛色的菊花显得喜气。宫里的制度非常严格，轮到凝砚当值，她都小心翼翼，和其他宫女太监们也保持一团和气。因为凝砚为人谦虚和善，做事谨慎细心，渐渐地她和绛菊成了德妃最喜欢的宫女，几乎每日当值。她俩伺候德妃，陪德妃娘娘聊天，德妃亲切温和，很喜欢绛菊的贴心仔细和凝砚的率真灵巧。凝砚听德妃讲了不少胤祥和胤祯小时候的事。凝砚看得出，她很疼爱他们。至于胤禛，她几乎没提。这两母子的裂痕看样子真的不轻，胤禛也有他的可怜。每次，胤禛来请安的时候，和德妃都是三言两语，几句话就告辞了。在外人眼里，他们客套地真不像母子。胤禛来探望德妃，每次都和凝砚说说话，凝砚也时刻记着本分，礼数周全，不敢再惹他。
一年后，六月末，康熙危坐在金銮大殿上，梁九功在殿上宣读皇上巡幸塞外的圣旨，圣旨命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褆、皇八子胤禩、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等随驾。从塞外回来后，胤祥和胤祯也会时常来探望德妃，凝砚见到，都只是请个安，他们每次待的时间也不长，难得说上几次话，但一来二往的，还是更加熟惯了。凝砚还见到了康熙，他来永和宫看望德妃。他已是五十岁的老人，却依旧精神抖擞，庄重威严，王者之风不减。另外，德妃每天去给皇太后请安，有时和**其他妃嫔闲话，凝砚就跟着伺候，日子倒也过得平淡安宁。
白驹过隙，十月的一日，从德妃那儿，凝砚得到胤祥要娶嫡福晋的消息，对方是盼晴。丧期已过，盼晴终于得偿所愿，要嫁给胤祥了。
想来胤祥和盼晴相识许久，胤祥万丈豪气中不失君子风范，为人侠义，和凝砚那梦想成为侠女的盼晴姐一见如故，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胤祥看盼晴的眼神都不一样，温柔专注。他们两个，一个是深处贵族闺阁却向往侠女自由自在生活的别样淑女，一个是常居皇室朝堂却拥有侠客劫富济贫情怀的另类君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婚礼当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凝砚陪着德妃娘娘观礼，看见胤祥穿着华丽的新郎服，英气逼人，脸上写满幸福，手上牵着红绸，另一端的盼晴美极了，完全没了平时的侠女风范，居然透着一点儿羞涩。看着这对璧人，凝砚想：这段爱真是成就了王室贵族婚姻中难得的情投意合，也媲美于江湖侠客爱恋中惊艳的神仙眷侣。
礼成后，凝砚遂陪着德妃回到了永和宫。夜深了，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了，凝砚毫无睡意。看着那一轮明月，她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一切：胤祥娶嫡福晋，各位阿哥都来庆贺，凝砚才发现，原来康熙的儿子有这么多。胤祯和八爷胤禩坐在一起，旁边还有九爷胤禟和十爷胤誐。胤禛今天也笑意颇多，胤祥从小就和他关系好，他一定是希望胤祥幸福的。
凝砚听说，胤祥已经有了一位侧福晋，不免担心盼晴，但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以盼晴的性格和胤祥对她的情分，她是不会受委屈的。不过，和别人分享丈夫总是痛苦的。凝砚忽又想起胤祯那一堆老婆，苦笑长叹道：“他真是‘博爱’呀！”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禛贝勒府里，裕如正在看书，胤禛几乎从不来她这儿，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已经习惯了府里有她，不像结婚当晚那样排斥了，但还是不咸不淡的。裕如做过努力，她亲自为胤禛下厨，了解他的一切喜好，制造和他独处的机会，可胤禛始终是不冷不热。
裕如知道他这时还在书房处理皇上交给的朝中事，他每天都忙到很晚。裕如起身开窗，外面起风了。她想了想，拿上自己的披风，悄悄走到书房门口，看到他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裕如小心推门进去，把披风盖在他身上，又悄悄而去。
胤禛醒时，发现披风，就喊来丫鬟，问是谁盖上的，丫鬟不知，说披风好像是裕如的，四爷看着披风，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清早，他去还了披风，还和裕如说了会儿话，才去宫里。裕如一天都很开心，她盼着自己能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已热闹地过了年，现在是康熙四十五年二月，新的一年开始了。康熙巡行畿甸，胤禛和胤祥都是随驾之列。
一日，盼晴来探望德妃，并带来了个好消息：盼晴有喜了。德妃十分高兴，留下盼晴用膳，午后又和她聊了许久，嘱咐她万般注意。走时，还让凝砚送她到乾西四所。
凝砚和盼晴走在路上，凝砚向盼晴贺喜，盼晴面色有些沉重，见没人，就挽上凝砚的胳膊，道：“小妹妹，前几日，筠儿生病殁了，你知道吗？”
殁了，凝砚心头一颤。她是胤祯的女儿，筠儿是乳名。凝砚记得胤祯是最疼她的，父亲一般都偏爱女儿，何况还是第一个女儿，他此刻定然伤心极了。
见凝砚沉默不语，盼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又转了话题：“小妹妹，我这两天和爷说起前两年的事，想你那时逃婚，我也没帮上忙，我总为这事愧疚，如果将来，你有需要，只管告诉我，我必不推辞。”
“盼晴姐，别这样说，那事你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凝砚拉住盼晴，终于又能时常见她，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悦。
盼晴笑笑道：“说实话，我知道那事后，只有一个感受：出乎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咱们太像了，为了按自己的心意活着，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是，人生有太多无奈，往往身不由己，可我希望，最起码我的心是自由的，是忠实自己的。”为了这个，凝砚的确愿意付出代价，因为若没了这个，她的生命也只剩下苦涩。
“好了，别这么伤感，我相信上苍会眷顾忠于本心的人，你会是有福之人。”盼晴的相信是有理由的，她就是这样的，所嫁即所爱，实乃人生幸事。
“嗯，有盼晴姐在，我什么都不怕。”凝砚转忧为喜，盼晴总能带给她希望。
“这才像我认识的小妹妹！要不咱们来个约定吧，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决不受威胁，保持自己的本心，好不好？”盼晴认为这是她俩一直共有的处事原则。
“好，就这么说定了。虽然坚持下来这个约定，肯定不易，不过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希望。今儿咱就立下这豪言壮语，一辈子的约定！”凝砚喜欢这个提议。
盼晴点头，突然停下了，凝砚抬头一看，已到了乾西四所，就没再往里送，看着盼晴进去后，转身离去。
本章解读:
胤祯娶侧福晋当晚，结束了礼仪，居然跑来凝砚处，一是因为他心中惦念凝砚，二是他有试探凝砚之意，当然得到的是凝砚的驱赶。由此，两人的误会越来越大。
盼晴终于如愿以偿，嫁给胤祥，这一对顺风顺水，真让人羡慕。笔者非常欣赏盼晴这样的女子，真诚乐观，贵气福大。说实话，她是以笔者现实中的一位好友为原型的。她和凝砚的这个誓约是笔者和好友的誓约，能守本心者自有其乐，其实，世间难事很多，守住本心就是其中一样。有时遭人侧目，有时难成好事，人总要妥协，但有些关于本心意愿之事，不能妥协，不能随波逐流。不知看客中能有一二人也有此体会？
绛菊这个角色后期会有发展空间，和德妃之间的关系，和凝砚的关系转变等等，看客拭目以待吧。
写了十章了，总算把凝砚进宫前的事情交待清楚了，有些章节场景都相对啰嗦，情节起伏不大，不过平淡才不失真嘛。接下来转入一废太子前的时期，各家相对安宁，这时期需要凑些故事，还未到政治的层面。下一章，笔者计划让十三的妹妹出来，历史上的和硕敦恪公主，猜猜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又对应着何种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