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天放晴了,湛蓝星空,万里无云。
顾祝同拥着黄琳在葡萄园边漫步。庄园里的人们保持着古老的作息传统,大部分人已经安眠,周遭十分安静,不知名的鸟鸣增添了夜晚的清幽。
远处的城堡灯火辉煌,像是戴在黝黑山峦上的一顶王冠。不规则的几点灯光撒落在平缓的河谷地带,像是玄色衣袍上点缀的宝石。
山风吹来,真真夜凉如水。黄琳终于知道为什么顾海云总是随身携带轻薄的披肩了,那不只是为了摇曳身姿、万种风情,还是为了切实的不时之需。
顾祝同把黄琳揽得更紧,带她到一座古老的木屋前站住。山风在这里变得温柔了,象情人的手抚摸过你的肌肤,黄琳觉得这风就像闻名于世的法国人民一样浪漫而多情,轻抚似亲吻,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根根竖起的汗毛。
“这座木屋有个传说,”顾祝同故意停顿,如愿以偿地感受到黄琳更紧地贴近自己的怀抱。“以前——”
“哦,别讲了,有点冷,我们还是回去吧。”黄琳急急地拉住他的胳膊,希望快点离开。
山风吹过葡萄林,传来细细琐琐的声音,好像谁的脚步。黄琳觉得有点瘆人,走在顾祝同身边,因为贴得太紧,几次踩到了他的脚。
顾祝同停下,笑着说,“要不要背你?”
“不用,不用。”黄琳急忙拒绝,若趴在他的后背上,身后将是山风袭过无际的黑暗,更令人不安。
“那就抱着?”
黄琳听闻此言,稍一考虑,就跳上了他摊开的胳膊。
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耳朵刚好贴在他的心脏,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听着他不慌不忙的脚步,黄琳的心踏实了。
管家还在等着他们,看到顾祝同怀抱着黄琳走过来,识趣地退到一边。
黄琳羞的耳朵都热了,只是老板的胳膊太紧,她挣脱了一下没有成功,乖乖放弃自立的心。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白天去参观城堡,晚上我们去安纳西。”
黄琳蜷在舒适的沙发上,看他重返浴室。先给她洗澡好像已经成了他的乐趣,当别人寻求这样的满足的时候,黄琳一般是不干扰他的。
顾祝同很快收拾好,躺在了宽大的床上。黄琳依然坚守原位,与他隔着一条洁白的羊毛地毯,遥遥相望。
“你要在那里变成织女星?”
“老板,咱们确实属于两个阶级。”黄琳并不接他的话,而是把脸靠在沙发扶手上,扑闪着大眼睛。
“过来,咱们研究研究。”
黄琳跑到床上,却盘着腿儿坐在床尾,还是与顾祝同隔被相对。
“非要这样才能谈?”顾祝同好笑地看着她,也坐起身来。
“其实,我说要看看城堡,不是要来看实物的城堡。”黄琳看顾祝同还是看小孩子闹意气一样看着她,更加挺直了脊背,以使自己看起来更严肃。
“后悔来这一趟?”顾祝同坐到她背后,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心里终于舒坦了,他实在不喜欢两军对垒的阵势。
“对不起,我最近好像变成黏液质了,什么问题都想的很多。”黄琳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房间的空调有点凉,大手覆盖在那个安详的地方十分舒服。有时候,她很怀念在美国的状态,虽然胸腔里装满了思念,但是感情得失一目了然,生活目标简单纯粹,就连专业也进展的比现在顺利。
银色的月光照射在床单上,给慵懒的亚麻皱褶镀上了一层柔媚。顾祝同的手缓缓上覆,黄琳腹中的醉意被唤醒了,慢慢升腾,仿佛水雾弥漫,一会儿就包围了她的思维,她像一个手还抓着岸边、就要放弃意识随波逐流的落水者,紧紧抓住即将游弋的一丝清醒。
“别这样,搞不好就搞出人命了。”黄琳喃喃地说。
顾祝同愣了一下,接着就吃吃地笑了,“搞出人命不正好?那天妈妈还说大关自己太孤单了,最好有个妹妹。”
黄琳用胳膊撑着头说,“我是担心,折腾折腾妹妹就没了。”
顾祝同慌慌张张地转到黄琳对面,“真的?真的吗?”他的手紧张地摸着她十分平坦的腹部,眼睛竟有点湿润。
他以为他会欣喜若狂,但是,不。在被欣喜仰面扑倒后,他接着失去了表达惊喜的能力。他的手慢慢的摸索着那个孕育了他第二个孩子的地方,竟然十分镇静地下定决心,一定弥补当年孕育黄关的缺憾,时刻呵护、陪伴这个孩子的成长。
黄琳被他小心翼翼地扶倒在床上,很小心地把她已经松落的睡袍整理好,动作之轻,象在整理蝴蝶翅膀上的鳞片,避免一切可能产生微小损伤的触碰。
黄琳看着他矫枉过正的神情,觉得很抱歉,“其实,这么长距离的飞机都做坐了,它也没那么娇贵。”
顾祝同有片刻的犹豫,但是很快就决定了,“明天逛完城堡就取消其他的行程,我们后天回北京。”
“行程?”黄琳脑海里闪过他说的一句话,但是那句话溜得太快,她没来得及记清楚。
“我让马修联系了安娜西的滑翔伞飞行基地,准备在离开法国前带你挑战一下极限。”
“老板,你是不是很想去?”现在就算老板说他要到外太空度假,黄琳也不怀疑了,他深藏不露。在这个宁静的法国庄园,顾祝同对她有向心力,她的行程、她的兴奋,她的失落,她的惊喜,都牢牢地系在这个男子身上。表面上,她仍旧是黄琳,容颜未改,外形依旧,实际上她的内里已经对这个男子产生了强力的依附,一切,听凭他的安排。
“为什么不早说,我们或许就不来了,孕妇飞行有点冒险。”顾祝同感到有点无用,竟然没有觉察黄琳已经有孕,如果他知道,此刻黄琳应该在公寓或山区的别墅安养。
“哦,你要看的城堡是哪一座?”既然来了,就满足她的心愿,反正著名的城堡基本上都位于欧洲。
“这一座。”黄琳伸出食指,对着他的心口划了个小圈。
顾祝同一下吻住了她,就好像喝了烈性酒,自己意识到失控,却没办法阻止自己。
当黄琳觉得有点窒息时,她把头抵在了顾祝同的胸前,顾祝同下床关掉空调,打开窗户,清凉的风立时涌了进来。
黄琳闭着眼睛,伸展四肢,平躺在床上,任皎洁的月光象海水一般流淌。
顾祝同的激情神奇地平息了,他站在床边看着这个脸色怡然潮红的女子,如果说他的胸中有一座城堡,她可知道她自己才是城堡的主人?他一直在等着她问这个问题,以便他能够认真地把这个答案告诉她,但是黄琳好像已经忘了刚刚的声明,也缺乏继续探索的兴趣,这让顾祝同有点恼恨。
他抓住了她的两只脚,一只手。黄琳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把自己的身体拉成了一个笨拙的对号。
“何必呢?你要是真的很喜欢滑翔,我陪你去就是了。如果是那事,”黄琳顿了一下,心想不解释老板肯定猜得出,“对不起,我得先保护它。”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顾祝同一下子松了手,黄琳的脚扑通一下降落在床面上,“我关心它胜过热衷那事。”
黄琳把脸藏在床单的阴影里,绷不住笑意。
“是不是有问题要我回答?可以,但要向我这个穷人支付劳务费。”
“行,给你开支票。”顾祝同弯起一条腿,坐到床沿上,“你的劳务费什么标准?”
“按诺奖给吧。”黄琳逗他。
“就给你个诺奖,但你得保证,答案不是应付我。”
“保证,问吧。”黄琳模仿香港警匪片做了个宣誓的姿势。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儿的主人?”他拍拍胸口。
“是。回答完毕。”黄琳伸出手,讨要劳务费。
顾祝同真的找出了支票本,认真地写了张支票,撕下来递给她。
黄琳接过去仔细看了一眼,竟然是真金白银。
“你还可以接着问。”这样赚钱太容易了,用不多久她就可以迈进亿元俱乐部了。
“我要说是你,你信不信?”
“多数时候信,个别时候不信。”黄琳又伸出手,一张百万支票再次如约而至。
“什么时候不信?”
“比如,报纸上刊登了王恬的某张照片。”没等她伸手,又一张支票递了过来。
“什么照片?那家报纸?”
“这算一个问题呢,还是两个?”黄琳明知故问等他落实。
“两个。”顾祝同苦笑地看着变成财迷的黄琳。
“算了,我放弃,累了,睡觉。”黄琳缩进床单里,不再说话。
顾祝同感觉已经靠近了黄琳情绪反常的本质内核,她的拒绝回答应该是因为心里的阴影还没有散尽。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检索暴雨那天北京的所有都市报。
一张照片定格在屏幕上。顾祝同在认出王恬的同时,一下认出了自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