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话的是谁?江湖四散回过头去,便看到海千鹤后边有一紫脸虬髯客,那人一身紫衣,不带武器,眼珠突兀,血红的嘴在紫脸上触目惊心,可怕得像地狱之鬼,正是那天目山掌门紫霄九龙烟水阔。
“烟掌门,有话好好说。”万里长恭恭敬敬地迎上去。
“你是什么辈份,敢和我说话?天目山和黄山离得那么近,竟然不请我来群英会,你是何居心,我还没和你算账!”烟水阔一把推开万里长,径直向前走去。
万里长满心叫屈,心下想道:“不是我不请你,只是请了你,我就没办法再请别人了。”
众人目送烟水阔上得群英台去,无一人敢出头争辩几句,江湖元老一级的人物,谁人敢惹?烟水阔横冲直撞,却蓦地被一只胳膊挡住了道路。“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微微一惊,万万没想到,天下人中,还有人敢挡他的路?他轻蔑地一看,见是一位穿黑衣罩猩红披风的青年汉子,正是那影纵横。不过烟水阔倒是不识,这也难怪,江湖第一的烟水阔除了敬畏几位上仙罢,又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我只要偃月刀。”烟水阔右手微起,紫气东升,连正眼瞧都不瞧他一眼,便一招紫霄神掌将影纵横活活地推出去好几尺。影纵横身子飞出去后挣扎着坐起来,舔尽了嘴角的鲜血,却仍咳嗽不已,又吐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紫霄神功果然不赖。”顽童须翁清言随口冒出这么一句。
“嘘,别说话。你要找死啊。”空虚道长连忙捂住了清言的嘴。
再看台上时,冷三卿已抖索得不行,看着烟水阔,不住地向后退,手中的偃月刀已如千斤坠,那这不是,放下也不是。秋暮雪愣在一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拿偃月刀来!”烟水阔一挥长袖,便卷起了冷三卿的胳膊,想要卷过那刀来,却不料力道一大,甚至是冷三卿抖索的缘故,偃月刀脱手飞了出去,台下人人心惊。
秋暮雪瞅准时机,赶在烟水阔之前拿住了刀,塞在了靴子里。要说这靴子并不是什么寻常靴子,是娘给她定制的偃月刀鞘,一旦刀进,除了主人外,谁也无法拔出;刀柄上的血灵珠是她用自己的血浸染而成,血力相克,便轻若翩鸿,在别人,却是刀如千斤。
烟水阔怒气一冲,多年的辛苦搜寻,到了家门口,又怎肯放过继续给他人作陪嫁衣裳?于是又施出紫霄气功来,拂袖深卷住秋暮雪的绿靴,再要卷刀时刀却佁然不动,仿佛在鞋里生了根。再看那秋暮雪一脸坚韧,台下也是一片暗暗叫好声,不觉火起,便顾不得元老不元老的身份,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踩腾空步飞了出去。
一大一小身影,很快消失在云海中不见。转眼间,天都峰上,就少了两人,快以置信,恍如梦境。
众人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空虚道长长叹道:“唉……这姑娘再装强,也不是紫霄九龙的对手!”
冷三卿深吸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胸口:“幸好……丢了……刀……”
万里长双手示意大伙儿安静,怎知声潮一浪高过一浪,仔细一听,竟然都在喧嚷偃月刀的事,自然是一副无心比赛打擂的样子。蓦地乐无忧踢踏着草鞋敲着木鱼径直冲出人群向山下走去,口中喃喃道:“散即是聚,聚即是散,若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自当知还,散了罢,散了罢,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空虚道长一听,摇了摇头也是要走。清言也在背后向众人挥手:“走了,唉,好没意思!”冷三卿也踉跄着弯下腰扶着地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阴晴打手势招呼剩下的“英豪”们,领头向万里长揖手告辞。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大天都峰上便只剩下了影、花、万三人。花、万二人面面相觑,万里长尴尬地从怀里拿出桃花扇,拿“桃花不败”来驱走一身冷汗和满心的失落,却也禁不住向影纵横抱怨道:“大哥,我真搞不明白你干嘛要带那女子来,你明明知道她有偃月刀的,对吧?这下好了,人都走光了,群英会成一场空了,再见又是五年后……”
花行浪也挥手劝道:“是啊,影兄,我早就说过她……”
“够了!”影纵横吼道,末了又安静下来:“大不了……我去救她……”
万里长和花行浪对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目山的夜,宁静而沉闷。
烟水阔拽着秋暮雪的后衣领,向紫云殿走去。弟子无血、无泪忙迎上来,眼睁睁的看着师父抓了一个女子,却都不敢声张,只是互相使了眼色令其他弟子快快退去。
“无血,立即下山去请神匠手,给我造一把千斤斧,记住,要快!”
“无泪,把她关到相思崖的天牢里,不必看着她,除了我外,任何人不得接近!”烟水阔拂袖将她推给无泪,径直上了紫云殿。
白龙桥畔,淡淡星河悬天边,有一白衣上仙正携剑走过,月光投下一个清凉的长影。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悄悄的隐在一株桂花树后。只见烟水阔的次徒无泪正押着一鹅黄衣衫的女子朝西走去,再往西就是相思崖。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难道又是那个苏宫秋?”
他心一颤,闭上眼睛,慢慢踱着步到了茗龙轩。
原来,东骨月已应了西痕风的赌约,在那次伤了苏宫秋后就去了天目山。
轩内,东骨月将剑小心地放到小几上,瞥了一眼侧桌上的古琴,便轻轻地拂袖坐到琴旁。他熟稔的手指刚触到琴弦,本打算带出温柔的《高山流水》来,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弹出了那首心曲,顿时曲转激扬,余声绵长。他嘴角轻启,闭上眼睛,深陷回忆。只听他唱的是:
【画情透骨】
情到水穷处,坐看画情符。弹指一挥韶华流,仙峰市井红尘两误,看不穿,迷雾奔沉遮眼帘;画不透,笔力单薄如扇面。东风吹,百花洒,月饮相思透骨凉。万般心伤,无限思量。
曲意情深,已是前世悲伤。
五十年前,美幽怜选择堕入红尘前,归还他赐予的挫骨剑,认真地说:“残雪飞仙,我见犹怜。绘事后素,美目倩兮。缘浅缘尽,红尘深处,不再相逢!”
这么决绝的话,出自一向柔弱的美幽怜之口,简直有种毁灭人心的力量。
“残雪飞仙今生再也不会收徒弟!”从她离开的那天起,他也学会了拒绝别人。
他想保护好这唯一的徒弟,尽管她已堕入红尘,自然地生老病死,尽管,此生不再相逢。
“幽怜,幽怜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他脱口而出,眼角一颗泪珠滚落。琴声“嘣——”地一响,竟是断了琴弦。
是夜,夜凉似水,星河天悬。
三天后。清晨。天微微亮。
无血匆匆上得天目山来,蓝布包裹里背着神手匠所造的千斤斧。
“师父,千斤斧到!”一路喊着一路奔往紫云殿。
烟水阔本在睡榻上倦目早寐,听得消息后陡然起身:“走,去天牢!无泪……”约过了一会儿,无泪才碎着步子跟了来,见师父满脸欣喜,心下更是疑惑:“师父到底要干什么?”
很快,烟水阔一行人便上了相思崖。烟水阔想着千斤斧,又想着偃月刀,心里是难以抑制的欣喜,步子也不觉重了些,窸窸窣窣地,过白龙桥时,便被东骨月听见。
他呷了口清茶,吹了吹热气,再轻轻一吸,热气已被浸凉。他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紫砂杯,心下叹道:“这个苏宫秋又惹下了什么祸事……难不成是又要学剑法,跟着我上了天目山
……算了……庸人自扰,与我无关!”他靠坐窗边不动。
一里相思崖。相思崖位于天目山的西峰顶,白龙桥的上面。破败荒凉,杂草丛生,本是做无名崖。后来烟水阔任天目山掌门后,重修此崖,并种满了秋海棠,有弟子常常看见他背着夫人屈氏夜晚独上此崖,对着秋海棠一呆就是一整晚。再后来,他为了遮人眼目。在崖上修砌天牢,并按花语命此崖为“相思崖”。尽管有弟子明白这名的真正寓意,但也碍于掌门的威势,不好再说什么。
此刻,天牢内。秋暮雪双手双脚被拴天链拴着,脸色苍白,已是奄奄一息。
烟水阔径直走向她,蹲了下去,巨大的紫色衣袍便铺了好大一块地方。他蓦地一把捏住秋暮雪的右踝,反反复复细细地看了她的靴子构造,好久,才向后伸出手去。
无血会意,便解了肩上的包袱,吃力地拿出千斤斧来,递了过去。
这时,秋暮雪因为脚被烟水阔抓得生疼,于疼处微微醒转过来,睁开眼,却见烟水阔手中正举着一柄大斧,虎视眈眈,呲了呲牙,血红的嘴里藏着得意的笑。他示意两名弟子左右按住秋暮雪,接着便要向她小腿砸下去。秋暮雪一见,已知不好,这么一柄大斧砸下去,不是腿断,而是必死无疑!她慌张不已,便要挣扎,岂料双手一动指便头挫骨一样火辣辣地疼,原来拴天链上竟带了指夹!
她咬牙强忍着,热汗直流,心里将烟水阔连他祖宗,骂了千八百遍。
烟水阔冷“哼”了一声,便瞅准位置,暗施紫霄神功,用了半分气力,千斤斧便重重地向秋暮雪靴子包裹的小腿楚生生砸了下去。无血、无泪吃惊地“啊——”声,很快被一声更凄惨痛绝的“不要!”声所湮没。然后,一声声“啊——”的尖叫声刺耳地响彻于相思崖。残忍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