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第一次看见贺青麒是在京城一家高干病房里.
窗帘大半被拉上了,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纱窗点点投洒在地板上,室内有些昏暗.角落里,高大威猛的魁梧男子正一脸疲惫的蜷缩在沙发里,看起来竟意外地伤感而脆弱.
这一幕让本来打算兴师问罪的王老爷子和苏茉愣住了,爪牙锋利的老虎突然变成病猫了,倒真让人无所适从了.
大概是被他们开门的声音从沉思中惊醒了,贺青麒迅速坐直了身体,早不见了伤感和脆弱,
一脸身居高位者的矜持和倨傲,
,冲着王老爷子一颔首,目光中带着几分打探和防备.
’’老先生是青麟的朋友?’’
贺青麒语声洪亮,虽然可以压低嗓门,听在耳朵里仍然有如雷声轰隆,很吵.
苏茉下意识地皱眉望向病床上的贺青麟,他看起来虽然睡得并不安稳,却也没有别吵醒.她拉一拉王老爷子袖口,示意去外面说话.
王老爷子看一眼病床上贺青麟,轻声道:”要不,咱们外面说话?”
贺青麒闻言起身道:”跟我来”,说完率先向病房另一头走去.
原来,病房里面还有个小套间,苏茉他们刚才匆忙间也没仔细打量,所以并没有发现.
小套间里摆放着一个茶几,几张沙发,是个简单的会客厅.
几个人随便挑了这位子坐下后,王老爷子才又开口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青麟的哥哥,贺青麒先生吧?老夫王蹇之,跟青麟算是忘年交吧!”
说着又指指窝在沙发里的苏茉,”这是老夫的弟子,苏茉,她也会青麟的准干女儿呀!”
显然,贺青麒对两人的身份并不陌生,只见他上下打量了苏茉一眼,眼中晦涩一闪而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青麟的干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干女儿了.你说是不是呀,苏茉小朋友?”
如果不是曾经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他阴测测不怀好意的笑声,苏茉大概也会被眼前男子一脸爽朗的笑容感染吧?她不由留个心眼,故作懵懂状,怯生生地拽一拽王老爷子,”师父,这个叔叔是谁呀?茉茉为什么也是他的干女儿?”
一脸的胆小羞怯,活脱脱一副没见过生人的畏缩样子,再配上她那身红花布衣裳,实在是在普通不过的一个农村小姑娘,贺青麒见状心里思忖着:看来不是青麟的私生女,一点没有他的气度.估计也是一时兴起,或者太寂寞了才认了这么个农村小姑娘当干女儿的.
他摇摇头放下心来,暗笑自己真是勾心斗角习惯了,就眼前这个毫无特色的小丫头,还弄得他疑神疑鬼的,真是想太多了.
这时,王老爷子摸摸苏茉脑门,配合着她解释道:”这个叔叔是贺蜀黍的哥哥.”
“哦!”苏茉一脸做茫然,旋即又好像忽然明悟过来,问:”就跟我爸爸是我二叔的哥哥一样吗?”
得到王老爷子肯定的回答,她兴高采烈地冲着贺青麒开口道:”大贺蜀黍好!”
对于这个称谓,贺青麒似乎有些错愕,他愣了一下,才有祭出招牌爽朗笑容,问:”茉茉，为什么叫我大和叔叔呀？”
茉茉？姐跟你很熟吗？苏茉心里翻个白眼，但是戏还是演下去的。只见她摇头晃脑瓣着手指头说：“村里有一个大王叔叔，一个小王叔叔，还有一个大刘叔叔，一个小刘叔叔，还有一个大张叔叔，一个小张叔叔，还有……”
贺青麒见状忙打住苏茉话头，让她这样说下去，明天都说不完，果真是个无知的小村姑，愣头愣脑，啰里啰嗦的，也不知道怎么得了青麟的青睐，还收了干女儿。
他不想再应付小屁孩了，直接道：“茉茉，你一个人玩会儿，我要和你师父说话！”
苏茉又一次怯怯地询问了王老爷子，然后一骨碌溜下沙发，在小套房里到处乱转，状似好奇的这儿摸摸那儿碰碰的，将土包子的演绎进行到底，实际上，她正用着精神力暗暗地留意着两人的谈话。
王老爷子首先发难，只听他语带讥讽地厉声说道：“贺先生，虽说兄弟几年不见，你这个当哥哥的也急着展示你的兄弟爱，亲自派了那么多人来请，我正感叹着你兄弟情深，让人羡慕呢！哪想到一见面就让青麟激动地住进医院吧，不愧是亲兄弟呀？“
他这个”亲”字音咬的格外重，仿佛害怕贺青麒听不懂他的讽刺一般。
果然，贺青麒闻言脸上的招牌朗笑停顿了几秒，脸黑的像锅底一样，想他叱咤军营这么多年，那个见了不是毕恭毕敬地，何曾有人这么当面打脸，让他难以下台的。
是的，他承认，让荷枪实弹的士兵列队去请贺青麟是不对，简直就是逼迫，那苏茉威胁他更不对，那个明晃晃地恐吓。可是如果他不这样的话，他贺青麟不就范呀！
他倒是想亲自开着车去接他，兄弟两人和和气气地，好好坐下说说话，可他贺青麟不干呀！
他从小就这样，跳脱，不听话，喜欢和自己对着干，尤其是十年前那件事情以后，他更是把他当成敌人一样，冷淡，疏离甚至是恨，何曾给过自己机会化解这一段陈年旧怨呢？
而自己也是，每次一看见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就忍不住火气上升，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彼此伤害的话就想不要钱似的自己往外蹦。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这样，日积月累，两人之间的隔阂和沟壑越来越深，到现在已经不可逾越了。几年前，青麟更是因为夏染那个无耻的女人的离开而伤痛欲绝，甚至以为自己联手他那个蠢猪一般的母亲杀死了夏染，竟愤然离家，几年都不见音讯。
他那天违反纪律派了荷枪士兵请他，还不会因为害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又给溜了。此时，听到王老爷子这样犀利的质问，他一时有些词穷，自己和青麟之间的纠葛，又怎能跟外人说的清楚呢？
只听他怒笑着王老爷子：“王老先生，有些事情不能靠想象和臆测就妄下论断的！你觉得，你清楚我们之间所有的事情？”
老爷子闻言一滞，自己关心则乱，不知究竟就劈头盖脸质问了贺先生，确实有些鲁莽了。他略一沉吟，道：“确实是老夫失言了。但而据我所知，青麟身体一向健康，怎么他一见了你就住进了医院，这个你怎么解释？”
贺青麒一愣，语声艰涩地说：“我们，的确发生一点冲突。”之后便一言不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老爷子也不好再追问发生了什么样的冲突，毕竟那已经是人家的家务事了。他转言道：“不知医生怎么说的，青麟什么情况。”
贺青麒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许多，“医生说只是一时情绪激荡，没有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那就好。”王老爷子喏喏道。
情绪激动？他心里更加肯定贺青麟两兄弟是因为家务事起了冲突，心中不免产生了争权夺利之类的联想，一时眼神复杂。
这是，外间病房里响起抖抖索索的声音，应该是贺青麟醒了。王老爷子刚要开门出去，贺青麒拦住了他，语气涩涩地说：“青麟就拜托老先生了。”他停顿一下，“门外有站岗的哨兵，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他们就好了。”
王老爷子面色惊异：“贺先生何不见见青麟，亲自照顾他？”
“不了，”贺青麒面色黯淡，“他，不想见我的。”
毕竟是人家俩兄弟自己的事，王老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贺青麒隔着门缝看了眼病床上已经坐起身的贺青麟，打开套间另一道门，一言不发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