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泽国皇宫坐落在帝都中央,三十六道朱红宫墙层层嵌套,八扇鎏金铜钉大门朝向东西南北,寓意八方来朝。王老三把马车赶到宫门口,立刻有守卫出面阻拦,盘问他的身份。
王老三跳下车,做了个揖,在守卫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吩咐王老三在此等候,赶着进宫通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品骠骑将军夏逸纵马而出,王老三粗粗行了个礼,夏逸跃下马背,虚扶了他一把,问道:“人怎么样了?”
“老秦,提督咋样了?”王老三问。
“还剩一口气。”秦初安探出头来,把夏逸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啊,这几天脸上起痱子,我怕吓着大人。”秦初安拿黑纱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的。
王老三恨不得抽他两个嘴巴。
秦初安也是聪明人,可他那点机灵劲儿从不往正事上用,连借口都不会找。起痱子还捂着脸,不是越捂越严重!
所幸夏逸没听出破绽,只掀开车帘看了看躺在车中的闻笛,秦初安扬起眉毛,问道:“将军见过提督?”
“他获封叠阳城守备的旨意是我去宣的,自然见过,”夏逸叹了口气,“你们快进去。我这就派人禀报主上。”
“这个……”秦初安犹豫起来。若是主上见他把穆闻笛送回来,一高兴,封他个一官半职,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蓝璟非砍了他不可!
“快点吧。”夏逸跨上马背,一叠声地催着他们进去,秦初安可怜巴巴地看着王老三,王老三却不理他,他只好苦着脸钻回马车,盼着主上别跟他客气。
王老三赶着车,跟在夏逸身后,甬道穿过一道又一道门,长得没有尽头。秦初安缩在车里,看着闻笛苍白的脸,撇着嘴嘀咕:“你命就是好,碰到我这个古今无双的痴情人,为了她,我连情敌都救!你说,我这个人咋就这么好,我都被自己感动得哭了!”
“恶不恶心,闭嘴!”王老三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自己夸自己还夸得那么欢。
“你和尚啊,不解风月!”
“皇宫禁苑,两位小点声。”夏逸忍不住说了一句,眉头皱得紧紧的,多半是没见过这么没谱的人。
从宫门到内廷,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内侍应无求已在仪门外等待。
“夏将军,主上在紫蘅殿等您。”
“是。我马上带他们过去,主上召太医了吗?”
“几位当值的太医都来了。”
“那就好。”夏逸点点头。
“这两位爷也警醒些,别在主上面前错了规矩。”应无求又嘱咐了王老三和秦初安,两人干答应着,心里都有些不安。
紫蘅殿是轩辕殿的偏殿,轩辕殿是主上会见朝臣的地方,紫蘅殿则是主上平日里批阅奏折、读书练字的地方,能进紫蘅殿的人都是主上的近臣、嫔嫱,非比寻常。
夏逸帮着应无求把闻笛安顿在暖阁中,又领着王老三和秦初安趋步入殿,面见主上。
“主上。”夏逸跪地行礼,王老三和秦初安也依葫芦画瓢,全学着他的动作。
“赐坐。”主上声音清朗,秦初安心中一震,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在心里比较着他与蓝璟谁更有帝王相。
古钺辰瑾是越泽国第六位君主,清俊高雅,气度华贵,虽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从不端跟朝臣、嫔妃端架子,对太后也极为孝顺,只是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一儿一女,公主已出嫁,儿子刚十四岁,当真有后继无人之感,也难怪三十六郡在主上与蓝璟间摇摆不定。
“闻笛怎么样了?”辰瑾问道。
“回主上的话,草民用九颗大回丹、三棵千年参、两瓶上好止血药吊住了提督的性命,至于能不能救活,草民也不敢说。”王老三说。
秦初安吹胡子瞪眼。
这明明是他的功劳,可他不敢惹辰瑾注意,只得沉默,倒白白让王老三讨了便宜。
“两位是什么人?为何冒险营救闻笛?”
“回主上,草民是慕苏城人,做的是走船经商的生意,只会些微末功夫,前几日路过怀河郡,看到大群士兵围困穆提督一个,实在太欺负人,就涉险把穆提督救了出来。”
“多谢两位相助。夏逸,赏……”
“主上,如今时局不定,正需要军饷,您就不必赏赐草民了。”王老三果断回绝。
“那也罢了,两位可有意为官?”
“草民粗陋,又怕拘束,还请主上放草民出宫去,就是恩典了。”王老三瞄了秦初安一眼,恭敬地说,秦初安一个劲儿地点头。
“主上,前日您赏赐微尘的连成玉璧,价值千金,不如,微臣把玉璧转送两位壮士,也算微臣一番心意。”夏逸说。
“也好,”辰瑾点了点头,“孤去看看闻笛,夏将军,替孤王好好送他们出去。今后,两位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拿着连城玉璧过来,孤一定帮忙。”
“是。”
辰瑾带着应无求进了暖阁,应无求轻声说:“白家也算尽心了。”
“闻笛是神武大将军的后人,不得不为国尽忠,若他性命有失,我倒不好和白家交待。”
“主上多虑了,闻笛不过是白家的替死鬼,当初神武大将军白穆为先祖奠定江山,是肱骨之臣,却急流勇退,解甲归田。主上与他约定,若国家有难,白家后人必须为国效力,白穆将军忌惮后代功高震主会引来杀身之祸,才收养爱徒魏修为子,把魏修的姓氏改作自己的名字,又将家传武学倾囊相授,主上也乐得把世代为国征战的使命交给穆氏,白家老小自此清净平安,倒可怜了魏修的后人,就算闻笛死了,白家也不会顾惜的。”应无求冷着脸说。
辰瑾点了点头,应无求为他打起暖阁的帘子。
“主上。”太医葛琦伏跪为礼。
“怎么样了?”
葛琦摇头。
“主上,尽人事,听天命,穆提督能活到现在,已是上天垂怜了。”应无求叹道。
“主上,殿下来了。”门外有人通报。
应无求忙掀起帘子,请古钺睿然进来。
“父王。”睿然手中捧着一条乌木长匣,向辰瑾行礼。
每次看到睿然,辰瑾总有些歉疚。身为皇子,睿然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尽情体验世间繁华,又没有兄弟作伴。虽然有个姐姐,偏是王后的女儿,而睿然是敏贵妃的儿子,王后忌惮他,公主也就不与他来往,碍着王后的面子,辰瑾也不能对他疼爱有加,只能看着睿然在敏贵妃的照拂下孤孤单单地长大。
好在,这个孩子继承了他的平和与敏贵妃的聪颖,人也长得清俊,尤其是他的眼睛,与敏贵妃一样澄净明美,恍如雨后晴空。嫔嫱们大多是喜爱他的,只碍着王后,不肯明说。
“怎么起得这样早?”辰瑾问道。
“听说穆提督的情况不太好,儿臣带了一只白参来。”
“又是人参?人参的劲儿也太大了,我他吃多了反而坏事。”应无求说。
“不怕的,这是外面进贡的白参,药效温和,最适合体弱之人滋补元气。”睿然边说边将匣子递给太医。
葛琦打开来看了看,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马上命人去炖了参汤来给闻笛服用。
“我来,”等药房送来参汤,葛琦正要喂闻笛服下,辰瑾已接过药碗,“睿儿,你有多久没见过闻笛了?”
“五六年了。”
“是啊,那时候,你们还小,你姐姐也在。如今你姐姐出嫁了,闻笛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好在你还好端端地在你母后身边。”
睿然没有接话。
所谓的“好端端”恰是他最遗憾的地方,就像笼中的金丝雀,永远不必经受振翅的辛苦,不必经受风雨的摧折,却也见不到高墙之外的美景,触不到辽阔天空的云翳。
“睿儿,如果,王位之事有变,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只有你平安,我才有底气和蓝璟斗到底。”
睿然半低下头,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悲色。
是了,如果他不能平安,父王和蓝璟斗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保住了江山又能传给谁?
五六年前,闻笛随穆氏一族进宫参拜辰瑾,辰瑾让他带着闻笛去御苑逛逛。那时闻笛才十二岁,却走遍山山水水,两人闲聊时,闻笛和他讲起外面的世界,他听了又兴奋又羡慕。原来,宫墙之外有那么精彩的风土人情,那么美的山川河流。可闻笛走后,他看着被宫墙圈禁的天空,看着御苑永远不变的繁丽景致,只觉得悲凉。
闻笛服下参汤果然有了起色,脉搏也稳和了些,辰瑾绞了块热手巾,擦去闻笛额角的细汗,暗自庆幸这白参送得及时。
“父王,儿臣该去书房了。”睿然温声说。
“你去吧。”辰瑾说。
应无求送睿然出门,回来看到辰瑾面浮忧色,他叹了声气,问道:“主上是忧心睿儿?”
“你也看出来了。”
“每次您和殿下说些梯己话,他总是抗拒。”
辰瑾苦笑。
无论他说什么,睿然总是半垂着头,敛起目光,安静聆听,很少回应。他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在想什么。
“主上打算怎么做,闻笛这样是断不能领兵了。”
“无妨,国本不固,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我与八弟争夺皇位,虽然侥幸赢了,但暗地里没扫平的矛盾还多着呢。胜负不在一时,就算蓝璟坐上皇位,也长久不了,”辰瑾出奇地冷静,“还是蓝璟的父亲乖觉,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昭南王的确缜密,恐怕从先帝去世开始,他就筹谋着怎样把手里的兵马、财产偷偷移走,留作日后之用。”
“不想受制于人,就要当家作主,他的确心思明白。不过,等蓝璟坐上王位,就会明白,这座王宫才是天下最没自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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