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清容貌出众,一进二门,耳边是夸赞、眼前是笑脸,惹她心烦。莱府几位女眷都到二门迎接,莱夫人一一介绍给她:
“这位是陶姨娘,小字落英”莱夫人指着左手边穿着淡粉色茜桃齐胸襦裙的女子说,“论容貌,在整个平阳郡都是最出挑的。”
“洛姑娘好,”落英弯膝一福,笑得甜美,“真是个倾世美人,难怪公子总说‘搏洛姑娘一笑,千金不惜’。”
冰清见她年轻貌美,尤其一双桃花眼妩媚动人,顾盼生风,不觉心生惋惜。
好好一个俏佳人,却嫁给男人做妾,即便这个男人富可敌国,也是辜负。
落英不见她还礼,脸上有些下不来。梅儿推了推冰清,冰清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疑惑地盯着自己,忙微笑着还了一礼,说道:“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1]。如夫人美貌赛过桃李春风,乃无价之宝。”
“姑娘抬举了。”落英忙说。
莱夫人又伸手拉过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
“这是叶姨娘,小字秀妍。”
“如夫人好雅清!”冰清说。
秀妍穿着月白色上襦、竹青色曲裾,裙摆绣满小荷,她也如娇花照水、丽质清新,听冰清夸赞,她温婉一笑,道了个万福。
“这是廖姨娘,小字凝霜。”莱夫人引着冰清到一个清瘦的美人面前。
凝霜只是颔首,眼眸如秋日天空,透出澄澈的寂寥,忧郁得像寒霜染白的菊花。冰清不知她为何忧郁,只福了福身,转眼去看凝霜右手边雪一样白皙的女子,笑道:“这位美人冰肌玉骨,简直是雪培出来的。”
“这是唐姨娘,因是雪天出生的,小名雪恋。”莱夫人说。
“洛姑娘好。”雪恋笑容单纯,似雪一样简单。
冰清觉得她可爱,便笑着挽住她的手,又一一看过落英、秀妍、凝霜,由衷赞道:“四位佳人占尽四季颜色,春娇、夏清、秋明、冬素,又个个得体、个个聪慧,太守和夫人真有福气。”
“可不是,我多病多痛的,幸好有她们几个帮着料理家事,我也放心些,”莱夫人说,“这是我的女儿,棠胭。”
从众人身后转出一个女孩来,穿着累珠叠纱海棠罗衣,玉色如意流云襦裙,举手投足,温柔合度,尽是闺秀风范,面容姣好,更在四美之上,且她的眉目温婉含情,比四美更多一股灵气。
“洛姐姐。”她声如玉碎,清澈动听,施施然行了一礼,冰清忙还了。
梅儿见棠胭生得俊俏,也觉得喜欢,扯了扯冰清的衣角,说道:“新娘子,你一嫁过来,可是美人掉进美人堆,再不寂寞了!”
“洛姑娘倾城之姿,怎是棠儿能比的,”莱夫人被梅儿逗笑了,边说边邀着冰清往上房去,“饭在园里摆下了,我和棠儿先为姑娘接风。姑娘的住所是梦芍苑东厢房,西厢就是棠儿,姑娘若住得无聊,就去棠儿屋里坐坐。”
穿过两条回廊,园子越来越安静,身边跟随的人也越来越少,等进了三门,四位姨娘也请安告退,只剩莱夫人、棠胭、梅儿和两个贴身丫头。
“莱夫人,请问老夫人和王妈妈在哪儿?”冰清想起王妈妈,颇为挂念。
“老爷已经送老夫人去怀河郡了,王妈妈也陪着过去了,怀河郡王也派了人照应。”莱夫人笑道。
冰清点头不语。
三门内是莱家夫妇和儿女住,富贵气象淡去不少,金装粉砌的雕梁画栋也不见了,倒是亭台水榭、堆山叠石更多,湖水如镜、小池清幽,翠藤香草、珊珊可爱,俨然一个世外桃源。
莱夫人命人把饭菜摆在湖边水榭,冰清和棠儿分坐在她的右下手和左下手,梅儿和两个贴身丫头侍立一旁。
此刻天色已晚,月影朦胧,隐约能看到几只仙鹤在湖中漫步,踩出一圈又一圈涟漪,惊跑了喋呷花瓣的锦鲤,冰清看在眼里,内心也渐渐平静。
饭菜精致而清淡,很合冰清口味,莱夫人命丫鬟被冰清盛汤、夹菜,关怀备至,冰清也笑纳她的好意,不做推诿。
“莱夫人只有棠妹妹一个女儿?”吃过前菜,冰清有些饱了,便慢慢喝着清炖鸽子汤,与莱夫人说话。
“可不是,我就生养了她和她哥哥,几位姨娘入府时间都不长,还没有子嗣。”莱夫人笑道。
“棠妹妹可许了人家?”
冰清进门时,莱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又回到她脸上。
“不瞒姑娘说,许是许了,只是……让人操心。”
“难道许给了怀河郡王?”
莱夫人一惊,棠胭却面色微红,更显娇艳。
“洛姑娘真是聪明,一猜就中。怀河郡王……姑娘也知道,十有八九,就是越泽国下一位君王。如今三郡连手,为巩固关系,自然要联姻。我家棠儿,还有煦阳郡太守的女儿墨函都许给了怀河郡王,只不过,我家棠儿是怀河郡王提亲索要的,而墨函是煦阳郡太守送入怀河郡的。”
“可见怀河郡王更属意棠妹妹。”冰清笑道。
“虽说如此,那怀河郡王已有一位福晋、三位侧福晋,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我真怕,棠儿嫁给他,要受许多委屈。”
“怀河郡王是青年才俊,又有帝王之相,棠妹妹嫁给他,也不算辜负。”冰清说。
“姑娘说得是,可我就这一个女儿,实在是舍不得。”莱夫人说着说着,眼中就浮起泪光。
“娘,你怎么当着洛姐姐的面说这些?快别伤心了。”棠胭乖巧地说,掏出丝绢给莱夫人拭泪。
冰清冷眼看着棠胭,虽然莱夫人有诸多不愿,可棠胭对这桩婚事却不显得抵触。
难道她中意怀河郡王?
吃过晚饭,莱夫人命人送她们去梦芍苑歇息。棠胭还不困,便邀着冰清去她屋里坐坐。
棠胭的西厢房不大,却布置得宜,多宝格把房间隔成卧室、书房、前厅三个部分,清楚明了又不觉突兀。一进屋,冰清就打发梅儿去吃饭,棠胭也让丫鬟去沏茶,支走了身边人,两人好清清静静地坐在前厅叙话。
“后日一早,令尊就要出征了。”冰清说起三郡发兵攻打京城的事。
“是了,明天爹爹就要点齐兵马,预备着给怀河郡王调遣。后天,就向北开拔。”
她提起怀河郡王时嘴角微微上扬,冰清心中一动,问道:“妹妹见过怀河郡王?”
棠胭半垂下头,手指摆弄着桌布上的锈纹,低声说:
“我见过他一次。那天我在园里放风筝,丝线被树枝挂断了,风筝掉在二门外的梧桐树上,我跑过去,想叫家丁搬梯子帮我拿下来,正撞上爹爹和怀河郡王……”
冰清心头一热,记起一件旧事。
去年夏天,她在湘水边放风筝,也是让树枝卷了线,本想用竹竿把风筝挑下来,可闻笛身手敏捷,脚在树干上一蹬,窜上树梢,轻松地取下风筝,那个行云流水的利索劲儿她至今还记得。
“怀河郡王武功高强,想必这风筝不用梯子也拿得下来。”冰清边说边漾出一丝笑纹。
“是啊,他施展轻功帮我取了风筝,我窘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拿了风筝就逃回里屋。到了晚上,娘就说,他向爹爹提亲了。”
冰清想象着眼前的女孩又羞又怯、拿了风筝就跑的场景。
在男人眼里,一定美好得不得了。
转眼看着窗外,夜渐渐深了,几朵云飘来,遮住月光,只留下一个彩晕。
冰清吸了口气。
该动手了。
注:[1]“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选自《西厢记》,王实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