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随贾敏去了灵音寺,黛玉渐渐安下心来,每日生活舒心,又有贾敏宠着,也就恢复了小女儿的娇态,自没有了在贾府的小心谨慎和敏感刻薄了,倒是指点培荷忙了些事,言语间很是有些思量,有了这般年纪女孩子没有的沉稳。
现如今还是初春光景,天气还带着浓浓的寒气,培荷每日叮嘱小丫头见了银霜碳烧的足足的,自己还时不时的挑开看看,生怕小丫头子顽皮不记事,少了碳将黛玉冻着。自己并丫头们进来,也先在外间烤火,熏热了衣服,生怕过了凉气给黛玉。
贾敏自生了珩玉后,身子虚弱,每到春冬相交时,必定要病上一场的。这几日就要预备主子仆人们的春衫等一应事务,管衣料的娘子,采买的管事都来给贾敏回话,来来往往的人多,少不得有事情注意不到加上这几日累着了,贾敏的咳疾就又犯了。黛玉也向来病弱,贾敏生怕过了病气给她,因把黛玉从暖纱橱挪去主屋北边的房子里,免了黛玉的请安,只叫培荷跟了在屋里绣花。
黛玉是林如海夫妇的第一个孩子,自是珍视异常,黛玉本就亲近他们。又经历上一世两人双双亡故,如今得以承欢膝下,黛玉便下定决心好好侍奉双亲。此次贾敏生病,黛玉心下着急,见贾敏汤药喝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想起在外祖母家听人常说病三分药七分养的话,思量长久,觉得药石虽然可用却并非长计,还要身体强健才是,也想着这几日寻了大夫问问妥当再实行才好。
贾敏虽是免了黛玉的请安,黛玉却放心不下贾敏。早上起来,培荷伺候黛玉穿了家常的桃红小袄,裹了件严严实实的大衣服,拿了珐琅掐丝莲花纹的手炉,由婆子抱着去了贾敏房里。
熏热了衣服,黛玉带了培荷进了暖阁。暖阁中炉火烧得旺旺的,墙上挂着数九梅花图,已描红了不少花瓣,榻上放着一张小方桌,摆着一本《法华经》,一叠卫夫人簪花小楷抄好的经文,榻前放了紫铜浮雕簪花侍女扶瓶图的落地屏风。正中长桌上,摆了汝窑斜纹玉净瓶,并几盘果子,龙凤双耳衔环三足鼎内燃着梅花香,左边竖着雕金蝶花图黄花梨博古架,上面不少珍奇玩意儿。整个房间透着一股子低调贵气,只是怕过了凉气,帘子窗户都严严实实,不免有些气闷。
贾敏一见黛玉脸带喜色,又一想就板着脸连声嗔道:“你这孩子,就这样跑来,过了病气可怎么好,可是冻着了?”
还没等黛玉接话,彩衣便笑着说:“我可是要替小姐抱屈的,这大冷的天,小姐孝心日日来看夫人,夫人倒埋怨起小姐了,我要是小姐定不来夫人这了,只一人消遣去。”贾敏平日待人和气,这些丫头也不怕她,瞧着贾敏高兴也一个个凑趣。
贾敏一听这话脸色可是板不住了,眉眼都带着笑意啐道:“你个促狹鬼,我的玉儿才不会如此。”彩衣接嘴道:“夫人可是要成了王婆子了。”贾敏一听这话更乐了,连着伺候的小丫头虽不敢乐,却也抿着嘴笑。
贾敏身边原有四个一等大丫头,给了黛玉个培荷,珩玉个燕草,就剩彩衣、彩珠两个,索性提了两个,只是这两人伺候惯了,新提的丫头就不曾近身,都在外间听命。贾敏身边的丫头本事大,心气也高,不曾奔着姨娘去,贾敏身边的丫头到了年岁都找了外头好人家的嫁了,倒比一般人家更有体面,在不济也是嫁了府里的管事做个管事娘子。从前贾敏身边的湘竹嫁了商户,贾敏给了三十两银子的礼钱并一套金镏银镶珍珠的头面,可是体面,湘竹在婆家受宠,自己也争气生了个儿子,可把一干姐妹羡慕得很,这些丫头伺候主子也就更尽心了。黛玉瞧着并不像贾府的那样捧高踩底,又因伺候贾敏有功,心下也多了几分亲近。
黛玉由着培荷结了外头大衣服,这才柔柔说:“母亲不必担心,女儿穿得厚,况没住自己院子,左不过几步路光景。”又问了彩衣贾敏这两日的起作。贾敏细细瞧着心里越发欢喜了。
黛玉又问了珩玉情况,贾敏只说好。说罢,拉着黛玉的手:“培荷说你最近懂事许多,很是有自己的心思,我还当她哄我高兴。如今一见,我的玉儿倒真是长大了,也会这般关心母亲弟弟了,只是玉儿大了,和珩哥亲近,怎么到和母亲生分,再也不到我怀里撒娇了。”
黛玉听了心下郝然,一头钻进贾敏怀里不依的说:“玉儿哪有?”鼻头却不禁发酸:自己重回孩提时代,再没有孩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心思,先因魂魄转还不知是否长久不安,后因延医之事不知到底确是思量多日,却让母亲以为自己与她生分了,自己立志要承欢膝下,如此真是不该。
贾敏笑着哄她:“是是,母亲的玉儿最是孝顺。”
黛玉抬起头:“母亲,今日天气好,我们去院子里转转吧,也好折了梅花回来插瓶。”见贾敏似有意动,又说:“我听小丫头们说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呢。”贾敏想着黛玉这些天才提了一个要求,又见外头暖阳,就点头答应了。
府中院子虽小也是精心护理的,尤其梅花开得很是精神。黛玉也不要抱,拉着贾敏的手慢慢的走。转了约一刻钟,黛玉听着贾敏有些微喘,知道贾敏长时间在暖阁里,这样走动有些受不住,就说自己累了要到亭子休息。
贾敏和黛玉找了处好风景处坐了,挑了梅花让丫头折了捧着。彩衣端了热茶并山药枣泥糕给两人。黛玉吃着糕,想了想道:“母亲,以后我们多出来走走吧,玉儿觉得身子更舒服了,比吃那苦苦的药还好呢。想来母亲也是能好的”贾敏听了只当她不愿吃药就说:“这几日做馆先生回乡,你父亲听说有做药膳的大夫效果不错,这几日让你父亲打听去,若果真好,我们就请来,说起来你们姐俩也太单薄。”
黛玉见贾敏又伤感起来,忙俏皮道:“那可快些吧,这几****的肚子都成了苦的呢。珩哥儿学说话第一个字准学的个‘苦’字。”看着贾敏被逗乐了,才转了话题聊了梅花怎样精神,要怎样插瓶给父亲送去等等,一行人这才回去了。
此时已近饭点,贾敏就留了黛玉吃饭,今日陪着黛玉逛园子,虽是累,但见黛玉高兴,心里也是欢喜。这一顿多用了半碗碧梗米,更是和黛玉两人合力干掉一盘十锦鸭胸肉,喜得彩衣请黛玉多多过来吃饭。
黛玉今日转了半晌园子,虽是困倦,也缠着贾敏说了一会儿子话,才回了自己屋子,了了心思倒头就睡,倒是一夜无梦,睡了回来之后头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