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王小放把玩着钢叉，将咖啡杯敲得叮当响。
“嗯，就这样。”
“你确定？因为这事你就要低价转让店铺？”王小放装模作样地抬手试了试尹影的额头温度，“哎哊是病了啊！出门之前吃药了吗？”
“吃了，不过好像吃错了。”尹影微眯着双眼，“你若再没点正经，我就用你手里的那把叉子把你给肢解了。”
“这算什么事嘛。凭那老头捕风捉影的一席话，你们就乖乖送上五万块；哥哥我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要把我给肢解咯。你这叫窝里横你知道吗？”王小放将咖啡杯敲得更响了，一回头发现餐厅里的服务员正惊愕地看着他，这才将钢叉丢在桌上，翘起了二郎腿。
“话说回来，哥哥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什么鬼怪。要不我自掏腰包，你让那个江湖老骗子招个艳鬼给哥哥欣赏欣赏？没准还能杀杀价给咱们打个八折……”
尹影疲惫地摆摆手道：“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看来，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既迷信又愚昧，这事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说完，她摊摊手起身便要离开，“祝你下一个相亲对象就是你朝思暮想的艳鬼妹妹，和你恩恩爱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还有，这顿你请。”
“别啊小姑奶奶，我算是怕了你了！最晚明天，一定找到冤大头盘下你的店！这下总可以了吧！”王小放着急地踩在餐椅上大喊，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尹影见状，忙返回将王小放从餐椅上强拉了下来，眉眼俱笑：“行，这样才是好朋友。我先走了，这顿还是你请。”
北方初秋的天气十分干燥，秋风一扫，漫天土灰。还未入冬，老城区的商铺仍在开门营业的已是寥寥无几。冷清的街道无人管制，路面已被无数超载的大货车轧出几条蜿蜒曲折的裂缝，宛如这个城市的生命线一般。
尹影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却愈发干痒。她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街边披着炭黑色外衣的建筑怪物，发现这怪物的皮肤上多了几个血红色的“拆”字。红漆似未风干，血一般地顺着乌黑的外墙滴淋下来。
破败不堪的房顶不知何时架起了几块大大的广告牌，典型的欧式建筑背景画上写着“尊贵主城，荣耀鹿山”之类的广告语。
“这样的地方也有人要开发，给鬼住吗？什么世道。”尹影嘟囔着，加快了向小店行进的步伐。
据老一辈所说，这老城区从前并不叫“鹿山区”，叫“云湖”。民国时期也算得上是这座小城的“市中心”。但时过境迁，解放后市委搬了位置，整座城市亦向西规划，鹿山区的地位自然也今非昔比了。十几年前主街道的一侧又莫名其妙走了水，除了老电影院，其他建筑皆在一夜之间荡为寒烟，死伤无数。一时间流言四起，使得周围的房价地价皆是一落千丈。
尹影一路小跑将那个晦气的地方远远的甩在身后，穿过两条小街一转弯，停在自己的小店门前，喘着粗气。
开门，打扫，理货。重复了上百次的动作。
人生就是由无数次的重复组成，由新鲜到厌倦。非得等到即将失去，方才发现，能够安安稳稳的重复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尹影将展示柜上的饰品一一拿下，细细擦拭。它们都是她精挑细选带回来的，曾带着些许兴奋与期待带回来的。这些期待在展示柜上挂得久了，被氧化的就不仅仅是金属表面了。从喜爱到厌恶，再到如今即将亲手送它们离开，哪怕有些许不舍，她也铁了心的愿意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
“笃笃笃”。手指叩在玻璃门上的声音。
尹影对门外的人摆了摆手，并不打算开门。
“咯噔”。门被打开了，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女人。
她将头上的卡其色羊呢帽子摘下，抖掉帽上沾着的几片叶子碎片，又将皮手套取下，将黑色短斗篷上的灰尘掸下。斗篷内穿着藏蓝暗花长裙，将害羞的鞋子给盖了个严严实实。
奇怪的打扮，裙摆再长上一分，扫地都不用清洁工了。尹影想。
“对不起，小店暂不营业。”尹影没好气的说，“然后，地上的那些，您怎么带进来的，烦请您还怎么带出去。”
那女人将帽子复又戴上，自坤包内掏出镜子细细整理好刘海，这才慢吞吞地问：“店铺转让吗？”
“什么？”尹影大吃一惊，这人是王小放找来的？这么快？
“请问，这间店铺是不是要转让？”女人将镜子放入坤包，直视尹影的眼睛，声音软软糯糯的。
“嗯，你是王小放的朋友？”尹影有些尴尬地将碎发捋至耳后。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嗯，这个小店你也看到了……这个样子……虽然地理位置不是很好，可这些货都是我精心搜集了几个月淘到的……对了，你要不要货？”尹影语无伦次。
“要，只有架子上的这些？有没有存货。”女人径直走到兼带收银功能的电脑桌前，问道。
尹影点了点头，将货架下的矮柜柜门打开，邀那女人过来细看。
“就这些？”女人轻步走至尹影身边拢起裙摆蹲下。矮柜内的货物不是很多，扫上一眼便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嗯。”尹影低声答道。
“要五万块？”
“嗯。”尹影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半晌，那女人都未再说话。尹影自知这间店铺是不值那个价钱的，亦不敢再多说，免得说多错多，只低头缓缓整理着矮柜中的货物，耳朵与脸颊也开始发烫。
“咦？”那女人似是发现了什么宝贝，招呼也不打一个，伸手就将矮柜中的暗花小木箱抱了起来。“这个？”
“这个是我自己的！”尹影慌忙起身夺下小木箱，却因起身太急重心不稳，连人带箱的摔在了地上。一眨眼的工夫，这只比尹影还要年长的小木箱便被摔成了两半。
“对不起。”女人作势要扶起尹影。
尹影摆手拒绝，默默地将摔落的螺丝栓与母亲留下的信件拾入箱内。
“十分抱歉。”女人轻拍尹影的肩以示安慰，裙摆不可避免地撩过尹影的胳膊。
她离开了。
尹影失落至极，抚摸着不再完整的小木箱，咬牙切齿地想，自己真是个废物。
谁知那女人淡出尹影视线还没几分钟，又再次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只装了东西的黑色塑胶袋。
她推开店门，带进一旋凉风，二话不说将塑胶袋放在了电脑桌上。
“五万块，数数吧。”
就这样，尹影将自己的期望卖了个好价钱，如今残破的小木箱里装着的是赵卫东的期望。她捧着沉甸甸的小木箱，破天荒的搭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此刻的心情可谓是既轻松，又沉重。在车上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将连接木箱残骸的螺丝栓再次装上，皆是徒劳。
“当个古朴的摆件也不错。”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