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晴。老城第二人民医院,高干病房。
尹影因伤口发炎引发高烧入院,不甚误食精神类药物的猜想被医生一语否认了。此前的经历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秋意渐浓,病房外的树梢上结着不知名的果子,红彤彤的一片很是鲜艳。近几天的天气特别好,每日艳阳高照却不灼燥。其实前两天她就已经痊愈了,但陪床的王小放坚持让她住院观察。据说赵卫东早已出院,只是精神类药物对神经系统的伤害使他变得十分敏感。
这天病房里来了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将一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了尹影。大概是警察了解到赵卫东的精神状况,考虑到人性执法便把苏爱彩的遗物转交给了她。
她打开一看,是苏爱彩的手机,还有一封信——
卫东: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令我厌恶的世界。当我做出生命中最后一次决定的时候,心中其实是无比轻松的。
很多事情我都欠你还有他们一个交代。我信因果报应,信六道轮回,有些解释大概是要带到下面说给老雷听了。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曾抱怨命运不公,但写这封信的时候又不由得感激着命运的安排。毕竟我已得偿所愿,同你做了五年的夫妻。
回想起这五年,我对你大呼小喝,你忍我让我;我的胃不好,你每天都会提前下班回来给我熬上一锅粥。我性格要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每每如此你也不拦我,只在墙与我之间默默垫上你的胸膛。
足够了,哪怕这五年的夫妻生活仍有些许瑕疵,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卫东,我走了,是心怀着愧疚走的,只是这愧疚仅对你一人。我不该相信怪力乱神,不该让妒忌冲垮我的心智,只是当我觉悟之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愿独自承担所有灾祸。
细想一想,这个世界唯独我是多余的。如果我早早死去,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招来横祸。有些事还请你不要深究,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对了,弘梅其实早该康复了,是我在暗地里对她的药动了手脚,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丽丽结婚的事还请你帮忙安排,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你了。
如果可以,请你们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我心已无挂念,希望下一世能够投生成一只笨拙的畜生,或是做一株野草、一粒砂石,哪怕在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也绝不愿再尝一次人生八苦。
本还想再交代些什么,罢了。
感谢你曾经把如此卑贱的人放在心上。
——苏爱彩
这个秋天,来得悲凉,去得温暖。尹影读完信,愈加归心似箭。
“小放,我要出院。”
“现在就要出院?倪寒好容易抽时间来一趟,马上就到。”
“管他是泥潭还是倪寒,我要出院。”
“好吧好吧好吧,谁让我拗不过你。”
车上,凉爽的秋风撩动着她的发梢,她不想再去纠结小腿上的伤疤,不想再去探究陈师父、黑色线虫还有梦境留下的谜团。此刻,她只想回家,好好守着身边仅余的两位亲人。
赵卫东在院中躺椅上斜卧着,享受着今年所余不多的温暖。
“大舅。”
“回来了。”赵卫东眉间布满期盼,“你阿姨呢。”
“她说……”尹影捏着口袋中的遗书,回以温暖的笑,“她说她要去寺庙里静修一段时间,近期可能不会回来。”
“哦,”赵卫东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连件保暖的衣裳都没带。”
他缓缓挪动着不再硬朗的身体,发现尹影眼眶中的泪花。
“对了大舅,听说舅妈就快要痊愈了。”尹影见赵卫东正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连忙低下头错开话题。
“也好,也好,那你就把她接回来吧。”
“你不去接她吗?”
“我去庙里,给你阿姨带几件厚实的衣服。她性子不好,怕会惹出什么事,我要去守着她才放心。”
“可是……大舅……她已经……”尹影突然心如刀绞,不知该如何解释才不会刺激到神经敏感的赵卫东。
“你不用再说,我都猜出来了。”他摆了摆手,“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尹影木偶般呆呆的站在院中,泪水在眼眶中还未汇合就被她压入鼻腔。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尖,扯出张笑脸上前挽住了赵卫东的胳膊。
“对了,赵璃呢。”
“赵璃,”赵卫东止步陷入深思,良久,他才慢慢转脸望着尹影,“赵璃是谁?是咱家的亲戚吗?”
她像被一记闷棍击中了要害,两眼一黑,眼见就要晕死过去。
王小放忙上前扶住了她:“瞧瞧,不听我的,身体扛不住了吧。”
赵卫东干咳两声,掏出怀里的家谱道:“我在餐桌上发现了这个,想必你已经看过了。对不起,大舅骗了你那么多年。其实是你小舅卫林把你抱回来的,前两天尹家来人寻到这里,大概这两天还会过来,你就在家等着吧,他们才是你真真正正的亲人。”
“不,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尹影苦笑道,“大舅你先进屋休息一下吧。”
赵卫东深深的看了她两眼,微笑道:“呵呵,孩子,我收拾收拾就搬到庙里去,眼下看你一眼就少一眼咯。以后别再冒冒失失的,好好照顾自己。”
尹影抽着鼻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边刚刚送别了赵卫东,那边倪寒就踏进了赵家的大门。
自被倪寒救下之后,她就接连昏迷了两天,好多话都没来得及细问。这一年来倪寒究竟去了哪里,为何会在她遭遇危机的时候再次出现,并且拥有秒杀怪物的能力?
当尹影将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突见倪寒身后紧跟着一道高挑的身影。是席贞,与她梦境所见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
倪寒这一年来大概是和席贞在一起吧。
她强迫收回粘在倪寒脸上的目光,晃了晃王小放的胳膊。
“小放,赵璃呢?这几天你见过她没有?”
“赵璃?谁是赵璃?”王小放一脸迷茫,“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尹影犹如弹簧一般接连后退,狼狈地摔在了躺椅旁。
“王小放!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小丫头,”倪寒那张上帝雕刻下完美绝伦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嘴角边噙着一抹摄人心神的微笑,“我们的小丫头怎么还在说胡话呢?”
“不是!!是你们在说胡话!!赵璃!!是赵璃啊!!与我相伴了十几年的赵璃啊!!!!”她的心仿若落入无底黑洞,下沉、下沉、下沉……不知下沉到何时才是尽头。
赵璃,她究竟出了什么变故,为何身边的人同时失去了与她有关的记忆。
尹影猛然想起出事前赵璃说出“还有三天”之后的抽泣,难道那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出事!?加上赵璃向她坦白心迹的那句话:“相信我,你只是需要一个被你疼爱的人,而那个人大可不必是我。”她满脑空白地飞奔至她们的卧室中。
将完好无缺的衣柜柜门打开,没有假发,没有一件S号的女衣;将床底的行李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她的及膝靴;床头柜的抽屉空空如也,连一粒薯片渣都找不到……
最后,她捧起那只古朴的小木箱。本已残缺的小木箱上竟连一丝被摔的痕迹都找不到!
她快要疯了,难道不经意间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里压根没有赵璃这个人!?
“赵璃……小璃……你到底在哪……哪怕你死了,也会留块墓地吧……可你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让我到哪里去寻你……”她将脸埋在散发着潮气的被子里,却没能嗅到一丝赵璃的体香。
“姐姐?”
她一脸迷茫望了过去。
“姐姐,果然是你。”
那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她已看过无数次的脸。
“那帮废物只说你在这,却没说你如此呆傻。罢了,罢了。”他淡淡瞟了尹影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她大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衣领,“你是谁!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他一摆手挣脱了,慢吞吞的整理着不再平整的衬衫衣领,将冷傲的脸凑到尹影眼前,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愚蠢的姐姐,你见我便等同于见到镜中的自己,难道还不够明白!?”
他轻启性感的樱色嘴唇:“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乱扯我的衣服,整理起来很麻烦的。”
他黑玉般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伸出细如美瓷的手:“我,尹烛空,你的双胞胎弟弟。如果你没疯,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