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把画轴扔到一边,弯腰打开案下的抽屉,取出了个坛子。
掀开上面的泥封,满满地斟了一茶碗。
新姨娘么?毕竟是已故母亲指定的人选,只希望她能在这宅子里多熬一阵子罢。至于其他,反正也没同她怎么样,样貌什么的,随便好了。
望着紫砂茶碗里散发着酒香的液体,一仰脖,喝了下去。
“啪!”
酒碗落地,应声而碎。
何天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吼道:“小二,你给我把贺老四叫出来,他这卖的什么酒,分明就是他娘的水!”
小二走到近前,把毛巾朝肩上一搭,叉着腰说道:“何二狗,你别给脸不要脸!老板说了,你一日不结账,就一日不给你喝酒。老子看你可怜,还给你掺了几滴少白,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老子今儿不是给钱了么!”何天良脖子一梗,接着吼。
“你那点钱连个盐豆子都买不起,不喝赶紧滚,别耽误生意!”说完,转身要走。
“小二,给我来两壶上好的女儿红再加盘酱牛肉!”
见来了生意,小二换上副笑脸,“好咧,两壶女儿红半斤酱牛肉!”
来人进了门,自顾自地坐到了何天良对面。
“没见着这桌有人,瞎了你的狗…”待看清来人,赶紧把后半句吞了回去,点头哈腰地说道,“呦,你瞧瞧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张管事,怎么是您老?您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瞧瞧,我这也没什么准备。”
“咱们兄弟之间,说这些个干什么?来来来,老哥哥快坐下,咱们喝酒喝酒。”衣着光鲜的张管事拿起小二刚送来的酒壶。
“哪能劳动您老,我来我来。”何天良认真负责地扮演着自己的狗腿角色。
俗话说的好,酒壮怂人胆。
何天良这种标准的怂人烂人浑人自然不会例外。
几杯黄汤下肚,何天良也忘了之前的尊重,搂着对方的肩膀就开始称兄道弟,“我…我说老…老弟,您…您…您不在省城发财,怎…怎…怎么跑哥哥我这鸟…鸟儿不拉屎的地儿来了?”
“除了那件事,还能有什么?”张管事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府里可催着呢!说这次要再带不回人去,就要扒我的皮!”
何天良推开张管事,打着酒嗝说道:“要…要…要是这事,你还…还是别想了!我上次刚透个了风儿,那…那赔钱货就投了湖了,醒了之后,脾…脾气还不好!”说完,撩起短褂,指着肚子上的脚印,“你…你…你瞧,这就是那死…死…死丫头踹的!”
“哦?这倒是奇闻。”
“可…可不!”顿了顿,何天良拿眼觑着张管事,“何…何况为了治那丫头,我可花了不少银子!”
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张管事微微一笑,说道:“老哥若是担心银子,那大可不必。宅里面说了,只要人到,钱不是问题!”
“能给…给多少。”
张管事站起身,在汉子耳边说了个数字。
手一松,又一个酒碗摔在了地上。
何天良站起身,拍着胸脯说道:“老弟放心,这事儿就包哥哥身上,甭说是个丫头片子,您就是要条凤凰,我都给你弄来!”
“老哥哥既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来,咱们再干一杯!”张管事举起酒杯。
“干!”
隔了一日,春桃熬好药,服侍母亲喝下休息后,便一瘸一拐地坐到门边,借着外边的日头,继续绣着未完的花样。
“姐,你快跑,爹带了人来抓你!”
还没等细问,便见以何天良为首的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了院子。
“你们要干什么!”
四五个婆子也不答话,直接冲上前来,三下五除二,便将春桃摁到了地上。
“轻着点轻着点,别伤着她!”张管事不放心地叮嘱。
“您老放心,俺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营生了,弄破一点油皮儿俺们都不要钱!”领头的婆子答道。
“就是就是,您老大可放心。”何天良搓着手安慰道,又喊,“给我捆结实点,这丫头厉害着呢!”
“何天良,你!”还没等春桃骂出口,嘴里便被塞进了条臭烘烘的抹布。
没天良的老爹拎着沉甸甸的钱袋,跺了过来,蹲下身瞧着干瞪眼的春桃,说道:“好闺女,别说爹不疼你,爹给你寻的买主可是咱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户,回头你要是出息了,可别忘了你爹啊!”
缺德老爹,连女儿都卖!何天良,你给我等着,女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走着瞧!
看着外边西沉的日头,走到窗边,用簪子又划上了一道。
数了数窗框上长短不一的刻痕,春桃叹了口气,怎么才七天?这回自己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看着这间陈设不多,但件件精品的小屋,春桃又叹了口气。
当肉票已经当了一个星期了,这期间,除了一位被称为李奶奶的冷面老太太还有个给自己送饭的结巴丫头外,就再没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而且两个人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让自己连套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她李晓雯是谁啊,在上一世怎么也算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这么被动的境地,要是被展鹏飞手下的小弟知道了,那自己还不丢脸死?
转了转眼珠,计上心来。
一把推开窗户,朝屋外大喊,“金菊,金菊~~~!”
女孩尖利的声音划过静悄悄的院子,把一众名为服侍实为监视的婆子唬了一跳。
“来了来了!”稚嫩的声音伴着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片刻功夫,便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妮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四…四太太,有…有什么吩咐?”
听见“四太太”这三个字,春桃翻了翻白眼。对面前这个穿着翠绿色短衫长裤的小妮子说道,“我闲得无聊,你来陪我玩会儿。”
“玩?”小丫头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李…李奶奶吩咐…”
“怎么,她有命令禁止你不能陪我玩儿么?”环顾四周,翘着脚从楠木架上取下了匹装饰用的陶瓷马,放在眼前打量。
“四…四太太,小…小心!”
“你说什么?”春桃手里故意一松,复又抓住,说道,“这马应该是釉下彩的吧,看着成色质地,不便宜吧?”
撅起嘴,继续说:“可是,我这个人特别怕无聊,只要一无聊就要摔东西。如果你不陪我玩儿,那我就!”说完,举起彩陶马作势要摔。
“别别别,那可是米国公的孤品!”小丫头吓的话都说得流利了许多,低下头捏着衣角说道,“你…你别摔东西,我…我…我陪你玩儿就是了。”
“这才是乖孩子。”春桃摸了摸小妮子的头,满意地说道。
一侧卧榻拔步床上,金菊别别扭扭地坐在春桃对面,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我还是下去吧!”
“别动,给我坐好了!”春桃盘着腿,把一副骨牌扔到桌子上,“咱们开玩!”
“我不会摸骨牌。”
“我也不会,咱们来比大小。”说完,嘿嘿一笑,“点数小的人,就玩……真心话大冒险。”
闪烁不定的烛火努力地燃烧着自己,为这小小的斗室带来光明。
而此刻坐在绘着花卉草虫的双绣绿色纱帐下的两人,一个兴致盎然,另一个却是愁眉苦脸。
“你又输了!”
金菊把手里的牌往炕桌上一撂,皱着小脸。
“愿赌服输,说吧,选哪个?”
小丫头想了想,说:“我…我…我选大冒险,不不不,选真心话。”
“到底选哪个?”春桃显然没什么耐心。
“真心话!”
“好,那我问你。”春桃凑到近前,低声说,“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曹府啊。”
“曹府又是什么地方?”
“四太太怎么会连曹府都不知道???”小丫头提高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