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笑了笑,也不同大太太打招呼,就径自走到了春桃面前,伸出手。
金属的夹套触到下巴,传来一丝丝的凉意。
“瞧瞧这小模样,可不和那戏词儿里的病西施一般无二,怨不得人家另眼相看呢!不知妹妹今日打算再往哪儿倒呢?”
后退一步,说:“妹妹资质鲁钝,姐姐这话妹妹听不懂。”
“若是妹妹鲁钝,那我们这脑子里装的可就不知是什么了!就说我吧,知道老爷回来,巴巴儿收拾了一天。结果呢?”盈盈一笑,接着说,“妹妹只那么盈盈一倒,就把老爷全部的心思都收了去!还叫老爷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抱回房里,这般的殷勤,饶是我入府这几年,可都是头一次见呐!”
是他抱自己回去的?
春桃的脑子有点发懵,也没听清楚后面的话。
见对方不搭腔,三太太撇了撇嘴,又说:“怎么不说话?也是,妹妹如今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可是在老爷跟前伺候的红人儿,自然不屑于同我们这些个失宠的笨胎拙货说话了!”
春桃这才反应过来,忙赔笑道:“姐姐生来尊贵,自然是要人伺候的。不像我,天生的贫贱命,只配做这些个端茶送水的粗活。”
“哟,妹妹这就有所不知了!”三太太冷笑说,“这端茶送水的差事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若是端到旁人房里,那自然是粗活儿,可若是进得了老爷的书房,那可就天大的脸面了!”
不就是个书房么,又不是钓鱼台国宾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春桃面有不屑,正要接话。
大太太突然出声:“罢了罢了,都省事些罢!玲珑你平日耍耍嘴也就算了,今儿是中秋,亲戚们都来,莫要失了体统!”
转头对春桃说,“四妹妹今日是第一次见亲戚,万事还要多注意些!”顿了顿,又说,“姐妹们都是老爷的跟前人,以后这弄巧儿的事还是少做些罢了。”
得了,这狐媚惑主的罪名算是坐定了!
正郁闷着,就听外面老妈妈来回:“各府的奶奶小姐们到了。”
“快快请进来!”
没多一会儿,便见一众的妇人婆子并着小姐丫鬟鱼贯而入。众人尽皆是身着盛装,头戴金翠,颤颤巍巍,好不热闹。
一个领头的妇人快步走进,低头便拜,“给太太们见礼。”
大太太上前扶住,“姐姐快别客气!咱们妯娌之间,要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回头又说:“玲珑,春桃,来见过你们萱大姐姐。”
春桃闻声,便同三太太一起走上前,对着妇人拜了拜。
妇人问,“这可就是那位应了老夫人天命进门的妹妹?”
“正是。”大太太拉过春桃,介绍道,“这是你萱大嫂嫂。”
春桃略抬了些头,就见一位容貌端庄,皮肤香细的中年妇人正笑盈盈地打量着自己。
暗想,以前隐约听金菊提起过,说原本这曹府的老太爷,虽是妻妾成群,但却无一人育有子嗣,众人无法,便由老太爷的母亲做主,从旁支抱养了一个男孩当亲子抚养,名字就叫曹萱正。
后来,在这位大公子十岁的时候,府里的十三姨太突然害喜,只八个月,就生下了曹芷君,这才算了了老人家后继无人的遗憾。
这位萱大嫂嫂,应该就是那位抱养大少爷曹萱正的妻室吧。
想到这儿,春桃小声拜道,“见过萱大嫂嫂。”
妇人一把拉过春桃,搂到怀中,拿眼细瞧了半响,笑道:“果然是好的!”又说,“可不赖那市井百姓们传说,咱们这曹府就是那鸿运齐天运数极旺的!哪怕是神仙,那也得对咱们另眼相看,你瞧瞧,单只凭老夫人那一个梦,老爷便得了这么个水葱儿样的人儿!”
大太太笑道:“春桃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姐姐莫要太过夸赞了。”
萱嫂子扳着春桃的肩膀,说:“太太休要过谦,我瞧着这丫头可是懂规矩的!”
“这孩子倒也是个得体的。”拉过春桃,嗔怪道,“说起规矩,我这倒要说说嫂子了!嫂子府中事忙不常来走动也就罢了,怎么如今有了喜事,怎么也不知会亲戚,若不是前几****偶然得知,怕连孩子的满月酒都赶不上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敢惊动老爷太太。”
“若是这孩子不是‘大事’,那我可不知还有什么是‘大事’了!”大太太笑着拉过萱嫂子的手,低声问,“可有三个月了?”
妇人摸了摸腹部,含笑道,“三个半月了。”
“萱大哥哥不知怎么乐呢。回头我告诉了老爷,也让他高兴高兴。妹妹快坐下!”说完,便拉着萱嫂子坐到正首,又吩咐,“大家也都别站着了,都入席罢!”
“是。”
等到了席上,众妯娌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客套。
春桃作为新姨娘,自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整顿饭的时间,连拿个筷子的机会都没有,只是一直不停地起身,见礼,坐下,寒暄,再起身,再见礼……
一顿饭下来,连桌上摆的什么菜都不知道,只记得那满眼的珠翠飞舞、环佩叮当。
用过了饭,大太太便命人撤去圆桌,在花厅两侧换上矮桌绣垫,上面摆着月饼、葡萄、西瓜、龙眼等应季果品,招呼各房妯娌随意入座。姑娘媳妇们也没了先前的拘束,各自找了相熟的好友,或是两人一组,或是三人成伴,喝着香茶吃着瓜果,听戏取乐。
终于摆脱了七大姑八大姨的视线,趁着大太太得空,头晕脑胀的春桃在金菊的搀扶下走了过去,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想提前离开。
大太太也未多做挽留,只嘱咐了几句,说今日府中亲戚众多,切记要速速回房,莫要在路上停留,便将春桃放走了。
刚一进园子,春桃一改刚才虚弱无力的模样,松开扶着金菊的手,健步如飞地朝园子深处走去。
“太太,太太,这…这不是回房的路啊?”小妮子小跑着跟在后面。
“我知道。”春桃头也不回,“我自然有道理,你跟着就是了。”
“哦。”
来到院墙边,春桃走到大青石板下,摸索了一会儿,就取出了个物件。
正是自己下午藏在园内的白布包儿。
从包中取出衣裳,刚要换,想了想,对金菊吩咐道:“小菊,你先帮我看着。我先换,等会你再换。”
“换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么,问那么多干什么,想帮我看着,有人就告诉我一声!”
“是。”
等春桃换好了衣裳,在一番威逼利诱下,金菊也不情不愿地换上了包内的家常衣裳。
等二人收拾停当,春桃就将换下的衣服随便一卷,又再包起,扔给金菊抱着。
身穿水蓝色长衫的小妮子一头雾水地问:“太太,为…为什么要换衣裳?”
“你不是想赏灯么?”指了指布包儿,“要是穿这身赏灯,那园子里的许多人,别人光从衣服就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先不说这么多亲眷,就算是被丫头婆子看见,也少不了麻烦!”
“那…那…要是被人认出来…”
“这个啊,我早有准备。”说完,掏出来两张薄纱,“把这个围脸上。”
“这…”
“哎呀,今天府里不是还请了戏班什么的么,穿的奇怪的多了去了,不差咱们俩!”
“哦。”
刚要走,却被树枝绊了下,瞧着那棵贴着墙的歪脖子桃树,眼前一亮,说,“之前还没发现,这树长的倒是个天然的梯子!既然咱俩都换了装,索性翻墙出去玩儿,怎么样?”
“不行不行。”金菊连连摆手,“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若…若姨娘私自出府,那…那…”
“那又如何?”
“会死的。”
“不就是出个府么,有那么严重?”春桃不相信地问。
小妮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听说是因为之前有位姨娘同人私奔,在外面散布了曹府许多谣言。老太太大怒,自此立下规矩,凡是私逃出府的女眷,无论原委,都要重罚!太太学…学规矩的时候,不是都…都学过么?”
“我那是瞬时记忆,早都忘了!”好奇地问,“那那位散布谣言的太太,想来曹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把?”
“这…这是自然。老太太当时托的杨家,将那位姨娘抓了回来,回来后……”
“怎样?”
金菊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后来,老太太就命人在曹家大门通往城外的宗庙祠堂的路上铺满了钢钉碎瓦,再撒上盐粒,将姨娘剥光了衣裳,把手脚绑起,让两个穿着铁鞋的壮汉一路慢慢地推了过去。听说,那位姨娘到了祠堂,身上脸上都是铁锭瓦片,可还要跪在地上给各位祖宗磕满九十九个响头,这才算完。”
刚一说完,一阵夹杂着乐音的冷风吹过,春桃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说:“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在园子里逛逛吧。”
“嗯。”
回到园中大路,只见各处游廊罩棚之上,聚都悬着各式的花灯,羊角的、戳纱的、料丝的,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挂满。最好看的是那水塘之上,小小的一架石质拱桥之上,整齐地立着两排亮闪闪的水晶玻璃风灯,银光雪浪一般的模样,应和着那塘子里的清清莲叶,愈发显得上下争辉,水天焕彩。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赏着那百灯争辉的热闹,春桃的心情也舒爽了不少。
随口问:“刚在席上,那位萱嫂子说我是什么“神仙眷顾”,又“老太太做梦”的,没头没尾说了一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