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笼着地炉,暖融的空气中散着龙涎香的气味,似有还无。
千梨跪在地上,刚刚还冻得发木的手脚已经渐渐回温,让她的心神不禁有丝懈怠。
肇嘉帝斜倚在雕龙青玉案后的龙椅上,空气静的只能听到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在案几上哒哒地敲击声。他眼神犀利的扫过座下低头站着的宫女,还有一旁若无其事的永熙。
那娇俏的眉眼,忽闪的睫毛,甚至是紧抿着的嘴唇边那两个细小的梨涡!他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思绪繁复涌现,但一贯的内敛不惊让他将这满腹的惊涛骇浪生生压下。他听到自己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你是什么人?”
如果说王爷的声音动人,永熙的声音悦耳,那么,这皇帝的声音就如那远山里的寂静幽泉,不声不响,却独有一种慑人的威力,穿过高山,流过丛林,最终汇入江河湖泊中暗涌澎湃。
但是,尽管他掩饰的那样好,他的声音里还是透着些几不可闻的颤抖。
或许旁人并无察觉,千梨却听出来了。
她猜不出是怎样的感情,才让这个九五之尊泄露出这一丝微微的颤抖。但她笃定,她已经赢了。
她抬头,正对上皇帝那目藏千秋的双眸。
那一眼,犹如冰封了千年的雪山突然决裂,犹如沉寂了万年的山岩骤然崩塌,皇帝只觉那双眼中跳动的灵光,在自己心头刹那永恒。而她,也仿似被那一岸幽光照进心底,霎时波光暗涌,乱了心扉。
千梨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慌乱,俯首缓缓道,“奴婢是掖庭的宫女,千梨。”
她的声音软糯好听,不是特别清亮,却自有一种婉柔之气。但这声音却让肇嘉帝的心顿时凉了下来。其实,他又在期待什么呢?他的记忆早就停在那个腊雪寒梅,暗羽纷飞的黑夜。他甚至没有去看她最后一眼。
他抚着眉心提醒自己,这次不过是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只是,他握紧自己的手,压抑下内心无法言明的悸动,复又深深的看了眼低垂臻首的千梨。
他的利眸斜睨了一旁的永熙一眼,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竟不知这宫里的规矩!”
“皇上恕罪。”
虽是这么说,但永熙的语气顽劣,竟似丝毫没有悔悟。
“臣弟看上这个婢子,特来向皇上要了去。”他说着,似是无意的挥了挥手中的梅枝。
千梨这才明白皇帝刚才那句质问所为何故。
永熙的声音似是玩笑又带认真,让千梨在心底一阵冷颤。不,她不要。她必须靠近皇帝。
肇嘉帝停下手指,案几上的沙漏缓缓流淌,时间在这诡异静谧的气氛中渐渐逝去,千梨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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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圣殿的香炉里,木犀姑姑早就加上了足量的龙涎香。从晨起一直燃着,到皇帝下了早朝,殿里的气味正好。
那御制的香炉上刻着几个字,“佛光普照”,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印章,篆书慧光。肇嘉帝是信佛之人,每年入春,他总要斋戒沐浴,去城外玉龙山上的归安寺拜佛祭天,登基十年从未间断。如今已近除夕,祭天也不过就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千梨拿着细长的玉石杵子轻轻拨弄着紫玉香炉里燃尽的屑沫,看着那袅袅升起的新烟,宛如那一日御书房的龙涎香。肇嘉帝在沉默良久之后只淡淡的扔下不准两个字,就拂袖而去,接着,晚上她就被皇帝身边的大总管陆顺昌带到了乾圣殿。
千梨不敢再想下去。皇帝那迷离神思的幽光,让她的心,骤然紧缩。
第二日,就在阖宫上下都沸沸扬扬着皇帝为她驳了沐亲王的面子时,各种或嫉妒羡慕或鄙夷嘲讽的流言便如长了翅膀般四下飞窜。可当皇帝带着她出现在各宫嫔妃前后,这种流言似乎……变的更加恶毒。
想起那日妃嫔们见到她的脸时那从震惊到嫉妒再到认命般的妥协,千梨想,她是高兴的。只是那种越发接近目标的喜悦并不能掩盖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酸楚。
即便是得到了帝王之爱的音音,不也在这寂寥深宫中香消玉殒了么?她的心里泛起一丝疼痛,帝王之爱,终究凉薄。
只是,皇帝的宠幸又不加封却让她不禁怀疑,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千梨姑娘,奴婢来就可以了。”一个身形瘦弱的宫女从她手中接下玉石杵子,轻声道。
她哂笑,姑娘,真是个绝妙的称呼。
此时,却听外面一声高喝,“皇上下朝——”
千梨与一众奴才跪安后,便伺候皇帝更衣。
他的身材颀长,千梨只到他肩处。她熟稔地为皇帝脱下那件明黄色九龙绣袍,绣袍上的祥龙云纹,刺得她一阵炫目。她离他那样近,近到他的呼吸就直直的喷洒在她的发髻上,如一股暖风吹过,轻痒动人。尽管已做了月余,千梨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皇帝俊秀,即使只是月白色的锦缎长袍,也依旧轩昂潇洒,气度不凡。
她正欲撤身退下,却见皇帝将一枚白脂玉制的龙佩递到她手上。她会意,便俯身将其挂在皇帝的墨玉束腰上。
“你倒是机灵。”
肇嘉帝语中带笑,似是十分愉悦。
“奴婢谢万岁爷夸奖。”
她正欲退出,却不妨皇帝一把拉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朕知道你是谁。”
他那略带凉意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那宛若情人间呢喃的亲昵,让周围侍立的宫人也一阵脸红心跳。她的脸犹如火烧一样,直红到了耳根。心里却有如五雷轰顶,他,知道了?
皇帝却仿若无事般直起身,千梨的肤色本就白皙,再加上一团火红,就更是犹如傲雪寒梅般俏丽可爱,让他不觉心情大好。
“皇上起驾——”
千梨强压下狂乱的心跳,稳了稳心神,便跟着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