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梨踏着木犀姑姑的脚印,默默走在玉辇旁。
天气越来越冷,尽管穿了厚厚的冬衣,手脚还是发木。
甬道中间笔直的青石板路,像极了小时候圣殿里长长的石子路。细碎的鹅卵石,青白的无名花,只是,那时的她,却是不惧风雪,不畏严寒。
千梨正想着,却见一只白皙细长的手停在她眼前。
她微惊,顺着那拇指上晶莹剔透的玉扳指看上去,却见车帘微挑,皇帝正单手支腮,颇为探究的瞧着她。
千梨慌忙垂下头,低声道,“皇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皇帝微笑,只道,“可是冷了?陆顺昌,停辇!”
千梨惶恐道,“奴婢不冷。万岁爷仔细着了风寒。”她说着,便上前欲替皇帝放下帘子,却不料皇帝一把擒住她的柔荑,还未待她反应,便沉声吩咐道,“上来。”
不要说侍驾的宫女侍卫,便是陆顺昌,也是极为震惊。
皇帝圣驾,等闲人等不可上坐。听说先帝爷在位时,也只有隆宠的菀禧贵妃,曾数次乘圣辇在宫内行走。而肇嘉帝素来对女色极为冷淡,除去薨了的孝仪贵妃,连皇后也不曾有此殊荣。他偷着看了看亭亭立着的千梨一眼,这位主儿,来日必是前途无量了。
可千梨却并不欢喜,反是心下微沉。
这样的明目张扬,只教她情何以堪?
终究皇命不可违,她还能抗旨不成?
因着辇下的隔层里烧着炭火,所以车内竟似春日般温暖舒适。
辇内虽大,但若是两个人,就显得有些狭小。
千梨侧身跪在靠近车帘的出口,只垂着头不明思绪。
皇帝靠着矮榻,那狭长的双目仿佛蕴含了万般思绪,只一动不动的盯着千梨。
她不敢抬眼,只怕一抬眼,就要掉入他的脉脉柔情中。
好在御书房并不远,只一会儿,辇便停了。
千梨正欲下车,身体却突然凌空。她还未及反应,便已被皇帝抱下了车。
那带着温暖的龙涎香气息让她的心砰砰作响,她从未如此和一个男子亲近过,所以,她忘了反抗,忘了挣扎,甚至,忘了脸红。
直到周围一阵颇为压抑却又不容忽略的吸气声响起,千梨才回了神。
她顿时一个零醒,慌忙从皇帝怀中挣开,却不料腰间的手微一用力,将她已经偏离的身子又一次收紧在某人的胸前。
他的手桎梏在她的腰上,那盈盈一握的触感让他的心不由一动。
千梨只觉血气上涌,她哪曾被如此轻薄过?
她欲再挣扎,却见皇帝突然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发,轻声道,“乱了。”
她顿时愣住。
那略带薄茧的手指,那温暖迷蒙的怀抱,还有,她虽是恼怒却又泛着丝甜的心,她一阵恍惚,乱了的,何止她的发?
——————————————————————————————
已近年关,各地恭贺新禧的折子有如雪花般,将玉案堆的满满都是。
皇帝批了两个时辰,此时正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千梨放下墨杵,仔细端详起皇帝。许是因为皇帝的母亲是异族的关系,他脸上的棱角更加鲜明立体。书上说的眉眼如画,龙章凤质,大抵就是他的样子了吧。他嘴角微沉,似是要隔人千里般淡漠疏离。那一头乌黑密实的发,就连女儿家都要羡慕不已。虽是俊美异常,却也不显得女气,反而满目皆是君临天下的从容淡定。这样的样貌,竟比那两位王爷都要美上三分。
千梨暗暗想着,却不料皇帝突然睁了眼。
他那狭长的双眸漆若寒潭,里面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让千梨不禁打了个冷颤。可当她再细看时,却又是一派和煦春风,莫不是她眼花了?
皇帝唇角带笑道,“朕就这么好看?”
千梨心想,确实好看。声音却是淡定从容,“奴婢该死。窥探皇上圣颜,请皇上责罚。”
皇帝半响不说话,千梨抬起头,却见皇帝正笑着看他,那一抹弧度,竟是暗了这一室的锦绣荣华。
“起来吧。”
千梨有些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从小在美人堆里长大,自己竟是这么没出息?被皇帝一笑就要缴械投降么?
皇帝却不再说话,只低头批起折子来。千梨驻在案前,只专心磨墨,却不敢再看皇帝。
忽听皇帝轻叹一声,她稍稍瞥了过去,心下却是一惊。那暗红色朱批隽秀潇洒,刚劲有力。
清月。
她的手不小心一抖,刚刚磨好的墨汁飞溅出来,正好滴在皇帝那月白色的长袍上。墨汁迅速扩散,瞬间便在衣摆上晕染出一朵诡异的花形。
“奴婢该死。”
千梨慌忙跪下,从怀中取出娟帕便欲为皇帝擦拭,却没发现皇帝脸上现出一抹不自在的微红。
“朕自己来。”
千梨这才反应上来,也一下红了耳根。那地方尴尬,皇帝只胡乱抹了两下便将娟帕丢在桌上。气氛顿时有些别扭,皇帝沉默的看着千梨,她低着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粉颈,晶莹剔透,那低垂的睫毛沙沙抖动,宛若天宫里受惊的玉兔般美好动人。
曾经,这样的美好,不是他触手可及的么?
他心下凄然,却不妨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朕封你为妃,可好?”
那声音仿若停留在记忆深处的一把利器,痛苦辗转,晦涩难言。
千梨仿若受惊般抬起头,只不解的望着皇帝。却见皇帝已经闭了眼,那一脸芳华竟是瞬间黯淡无光,颓然失色。
空气很静,静到只能听到皇帝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千梨抬起头,她的唇边亮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那原本只是清丽的容颜竟似春色拂面,风华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