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千梨将身上的粉绿色锦缎小袄紧了紧,绕过修缘殿,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进御花园。
皇帝要去御花园赏花,而她,作为掖庭的宫女,负责清扫梅园中的落雪。崔德甫的安排,总是妥帖的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
其实在这隆冬里,除了梅园,哪还有花?纵使往日千娇百媚,却总敌不过风雪的肆虐。
世人皆赞梅的气节,她却在想,遗世独立固然好,可那牡丹芍药月季百合,在那争相斗艳的季节里,它们的勇气也是不输于梅的。
梅园里全是红梅,在皑皑白雪中悄然绽放,宛如一颗颗红宝石,散发着耀人的光芒。千梨放下扫帚,低头将琼鼻凑上树枝。她恍惚想起圣殿里那座废弃的院落,那里也种满了梅,红的耀眼,白的纯洁,绿的……化为灰烬。这里没有绿梅,是不是也是那样的原因呢?
千梨哂笑,人啊,终究是太虚伪。梅只是梅,绿梅又如何?
她正想着,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他来了?
千梨突然有些惶恐和紧张,她听说过他的很多事,却从未见过他。
王爷只告诉她会见到,却没告诉她怎样才能取悦他。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她恍惚又听到了那个好听的声音,“音音?”
是他么?那声音低沉悦耳,却没有他的暗哑深情。千梨就在这样的懵懂中抬起头,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是怎样好看的一个男子?
她原以为王爷已是世上最美的人,可是眼前这个男子,不但丝毫不输,更似尤胜。他有着和王爷同样俊挺的鼻,只是,他的眉眼狭长犀利,他的嘴角微沉,眉头轻皱,眼眸黑沉如同一潭深水,让人不觉就沦陷其中。这么俊美的容颜,非但没有优柔之气,反而平添了一股邪魅妖娆的淡定不羁。
千梨呆了。她知道这个反应很不专业,但她还是不靠谱的呆了。
永熙看着眼前这个微张着嘴傻愣的女子,眉间的褶皱就更深了。是妃嫔?不像,她的反应太奇怪。是宫女?更不像,她的衣着太奢侈。
当他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千梨才回了神。
“你是什么人?”
她稳了稳心绪,又是音音。据闻皇帝甚喜独自游园,所以,她几乎断定,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个神秘的皇帝。
于是,她盈盈一拜,微声道,“奴婢是掖庭的宫女,负责在梅园扫雪。”
永熙点头示意她跟上,便朝梅园中心的思音亭走去。
千梨稍稍一愣,便放下手中扫帚,跟着他进了亭子。
思音亭。她暗暗想着。音音其人,该有多幸福。
她曾在脑海中臆想过无数与皇帝的邂逅场景,比如他对她一见钟情,执手相看泪眼,然后无语凝噎的深情对视;比如他将她从恶毒的深宫怨妇手中救下,她哀怨凄凄,他失而复得的欢喜“重逢”;比如他金戈铁马凯旋归来,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怅然若失。
总之,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毫无反应的当她是路人甲。
作为一个皇帝,这样的反应实在是有悖专业精神。
但作为一个宫女,千梨本着任劳任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即使手脚冰冷脑袋上冒烟心里头窝火仍然无动于衷的侍立在侧。
她一边在心里抱怨这死冷的鬼天气,一边羡慕着皇帝手中那个蹴鞠大的金镶玉暖炉。可他手里拿着本书,一边看着一边颇为惬意的品着茶。
“你叫什么名字?”
园子里只有两个人,应该是在问她。
“奴婢叫千梨。”
“千梨。”他在齿间辗转着这两个字,喃喃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千梨心中微动,王爷给他改名时,也曾说过这样一句。
“去折枝梅花来。”
他的语气温和,但她心中却陡然疑惑起来,难道宫里不准折梅花的禁令废除了么?
“奴婢不敢。”
石板冰冷,她的膝盖猛地磕在上面,可真疼。
“不敢?”他弯下身,随手擒了她的下颌,他的手不似王爷那般温润,而是冷如寒铁。千梨被他那样仔细的目光瞧得有些发毛,只好大着胆子道,“宫里头有禁令,奴婢不敢违抗圣旨。”
“还有你不敢的么?”他刚刚还似温柔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他冷笑,“以为顶着一张脸,就能飞上枝头了?宫里头的女人多的是,不差你一个!就凭你!”
千梨压下心中对这个傲慢皇帝的鄙夷,只平静着不说话。
“贱婢!给本王闪开!”
他双眸微闪,似是碰到毒蛇般迅速甩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这死人模样,你倒学了个十成十!”
本王?千梨微诧,他却似了然般道,“连皇帝和王爷都分不清,你这奴才,也未免太失职了。”
“起来吧。即是如此偶遇,那本王就给你个爬上枝头的机会。”
他将偶遇两字咬的极重,同时又笑的高深莫测,诡异非常。
千梨心中一震,与其推却,不如顺理成章。她是宫女,难道不该妄想着爬上枝头么?
何况,借他之手,或许正是王爷的意思。
她俏唇微扬,莞尔一笑,“谢王爷。”
永熙看着她唇角的一抹弧度,邪魅一笑,便抬脚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