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众人仿若迎接贵客般垂首作揖,更显来人身份尊贵。
只见众星捧月中,走进一人。
此人身材颀长清瘦,一袭灰色缁衣,似是道士打扮,可手里却又摇晃着一把羽扇,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甚是稀奇。可更为古怪的是他的面容。不俊不俏不妖不邪,普通似路人,却又无端让人觉着诡异。
千梨正不知心中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却听身边的皇帝冷声道,“此人面容神奇,不似常人。”他顿了顿,似是看出千梨心中疑惑,“长恭,你是否觉得,你明明才看了他的模样,可一转眼,却是什么特征也没记住?”
看到千梨点头,他继续道,“即使是寻常人,眉眼,发髻,身形,也总有让人留意之处,可他……”他突然冷笑一声,“倒真是张好面容。”
千梨这才恍然,竟是如此邪乎的易容!
乔渊眼中凌厉,“你们道他为何自称知无先生?知尽天下事,无所不能言。”
他眸光微闪,与皇帝对视,“这天下事,过去,现在,未来……”
皇帝面容一冷,声音低沉似自语,“未来……”
千梨心下正思索,却见那知无先生已经在那梅花中心坐定,她虽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却只觉他那环顾四周的气势,竟如睥睨天下般威仪自生。
“先生上回说,镇国公在先帝继位时立了大功,可为何菀禧贵妃的风头,却是盖过了太后?”
“先生,还有那司隶校尉,在太上皇时战功赫赫,为何又要在隆德三年突然归隐呢?”
更有那大胆的,竟然高声问道,“先生,那当今圣上虽非太后亲生,可是太后仍是仁慈宽厚,待圣上极好,只不知……”那人突然声音变低,偷摸着说,“太后和皇帝,到底是谁大?”
这镇国公,正是当今太后的父亲,先帝的岳父,掌管兵马大权的曲庭绱,而那司隶校尉,则是太上皇时的武将傅荃,太上皇时,兵权分由傅荃和曲庭绱手中,倒也均衡。可是,到了隆德三年,傅荃突然携一众家臣隐退于野,不知所踪。而朝中便再无彪悍武将,从此便是曲庭绱一家独大。因此,当今圣上虽已亲政四年,可是,却实是兵权旁落,有名无实。
千梨听得心中一凛,去看皇帝的脸色,已然阴云密布,而那深邃的双眸,更是暴风预来,隐忍待发。
“倒真是知尽天下事,如此旧闻,宫里的,朝堂的,一个都不放过啊……”皇帝的声音带着丝慑人的寒意,极是森冷。
乔渊也一声冷笑,“这知无先生出身神秘,来京只有两月,却是流言遍传。长卿兄今日,想必也是为此而来吧……”
皇帝不答,只盯着楼下那素衣男子,却是微微勾起嘴角,诡异一笑。
楼下那男子似有感应般,突然抬头看向他们三人,也是一笑,那平凡普通的容颜,竟在这一笑之下,光芒立现。
皇帝略微颔首,便听那男子道,“在下不过一介莽夫,焉知此等秘闻?过往所言,不过是道听途说,风言风语,不足为信。还望各位莫要胡乱揣测的好,以免无故牵连……在下在京已逗留数月,如今终于寻得家人,就此别过!”
他说着,朝众人深深一揖,随后也不理会众人留恋挽留之语,便潇洒地摇着羽扇出了门。
楼下众人顿时扫兴,但也只好作罢。肇嘉帝虽只亲政四年,但刚正严明,飒爽精干,倒也颇得民心,这样的安乐盛世,流言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所以,少了知无,不过是空无谈资罢了,倒也不必纠缠。更何况,皇帝开明,因此南玥的言论颇为自由。那所谓知无先生,也不过是说了些前朝后宫的隐晦之事,才有如此多人追捧盛传,只是,这寻得家人,莫不是?
千梨正想着,突然窗外一阵清风拂进,再看时,却见乔渊旁已坐定一人,不是那知无又能是谁?
皇帝和乔渊相视一笑,只听乔渊低声道,“先生好大的面子!”
那人并不言语,反是自斟了一杯酒,品了一口方道,“好酒,好酒!”
皇帝冷笑,“既是家人,先生何必吝啬真名真容?”
那人放下酒杯,眯着双眼,先是看了乔渊一眼,叹道,“文臣言官,无力啊无力……”然后又盯着千梨,摇头道,“红颜祸水,不祥啊不祥……”最后,他才看向皇帝,“在下名楚子骞,字未表,号知无先生。在下自幼貌丑,羞于示人,还请公子见谅。”
皇帝轻笑,“先生如此大费周章,如今见到家人,不知有何赐教?”
楚子骞眼角带笑,“不敢当。子骞潦倒,皇宫城墙太高,城门太厚,实在无法,只好出此下策。还请公子见谅。”
他虽如此说,却已起身以皇帝之礼叩拜。
皇帝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方才道,“先生既有诚意,若是在下不允,岂不可惜?”
楚子骞并不急着叩谢,果然,皇帝又道,“不如先生先品评菜品,其他的事,也才好说。”
千梨顿时了悟,这人倒是聪明,那些并无大逆不道的流言,既能传到御书房,又可保全自身,确实甚妙。
楚子骞微微一笑,便唤了小二进来,那小二正要问话,他却起身附上小二的耳朵,低语了几句,其余三人还未听真切,却见小二已经喜笑颜开,“这简单,您就请好吧!”
千梨对这人的好奇,又是多了一分,倒是真想看看这神秘菜品所谓何物。
可不一会儿,那小二呈上桌的,却是让她大跌眼镜。
皇帝看着那盘菜,眸光流转,笑看千梨,“长恭小弟,不如你先来品评?”
明目张胆的作弄啊,明目张胆。
可谁让人家是皇帝呢?天底下最大,心情好了作弄你,那也是你的荣幸。
于是,千梨压下心中火气,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颜色倒是好看。”其他的,她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不是她词穷,而是这盘菜,实在是,没的评。
因为,那不过就是一碗水围城。
水围城是南玥民间流行的一种小吃,取玉米面一点点搅入滚烫的水中,制成糊状物,待凝结成团后,再配上汤和红的绿的配菜,即可食用。这道吃食乍看之下,中间一团土丘,周围四下皆是水,因此得名水围城。千梨自然知道这道小吃,好吃是好吃,搭配也算抢眼,只是,她搞不懂,眼下这究竟是要唱哪出?
皇帝静默不语,乔渊不动声色,而楚子骞,却笑的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他拿起一只筷子,只轻轻一搅,那中间的面团便有部分散乱融开,他缓道,“松软无力,却又守之无法。”然后,他又拿起另一筷子,只轻轻朝碗侧一击,那碗便被开了一个小洞,汤汁缓缓流出到托盘中,他又道,“破釜沉舟,便坚固如铁。”碗中水已空,再去搅动那面团,却是丝毫不见变形了。
接着,他似是感慨道,“只是不知,这另一只筷子,却是不好找啊……”
皇帝顿时神色凝重,他眸光一暗,只盯着楚子骞道,“你是谁?”
楚子骞甚是悠闲道,“公子忘了么?在下名楚子骞,字未表,号知无先生……”
“好一个知无先生!”皇帝眼中全无笑意,“那这道菜,先生可是想好名了?”
楚子骞眯起双眼,脸上闪动着要妖邪诡谲的光芒,薄唇微启,“如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