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稳住身形,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又转头冲严苏启嬉笑不已。严苏启以为受到戏弄,顿时气恼,心想:这个人,真分不清他究竟是正常的还是根本就是个疯子。毕竟杀手做得久了,一动怒,眼里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一丝煞气。
林开见她果真恼了,倒也有了几分担忧,只得赔笑着哄道:“不过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怎么还真生气了?”
严苏启还兀自难以释怀,便转过身,自顾自地收拾桌上的笔墨,边沉声说:“要开玩笑,跟你怀茗山庄的那些莺莺燕燕开去。当日你救我一命,我帮你办些事情原也是应该。等办完了,我们也就两讫了。我犯不着以身相许。”
林开的笑容顿时一僵,凝视着她。然而面前这女子却总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从没有将自己放进过眼里。此时,便见她一脸闲适地整理着桌面,将写过字的宣纸一团团揉碎了扔在角落里,然后又去清洗笔和砚台。自始至终,居然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顿时,林开感到有种可怕的念头正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滋生出来。她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是属于他的,他绝不容许她再次逃脱!绝不!然而,另一个声音立刻质问他:你能绑得住这样一个女人吗?
一种无力感顿时向林开袭来。这种无力感是如此熟悉,似乎已经伴随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渐渐的,这种无力感就变成了恨,他突然冷冷道:“若知有今日,当初就该让你病死在来皇城的路上。”
话才刚一出口,林开便发现严苏启的身子似乎轻颤了一下,立时就有些后悔了。然而覆水难收,只得收起之前的表情,绽放出一个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笑脸。刚想开口挽救些什么,却见严苏启已经放下手中正清洗的砚台,朝自己望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也根本看不出喜怒。
林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却不想,这表情落在严苏启眼中也是惹得满心惊悚,她实在很难想象,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够用这样灿烂的表情配上方才那样阴寒之极的话语。她的脑子里蓦地居然蹦出了“精神分裂”这四个字。
林开却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想赶紧岔开话题,便问道:“看出是谁了吗?”也许是他的话跳跃实在太大,也许是他现在的表情实在不是个谈正事的样子,严苏启盯着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严苏启这才收起方才的惊悚,点头说:“大概能猜出来,是绛红。”林开却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了,只能维持着那副笑吟吟的表情看着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是我的直觉。”严苏启很显然并没有去深究林开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只是皱了一下眉,继续现在的话题,“绛红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算短了,她的表现总是显得很没有心计。但你想,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的人,怎会是没心计的样子?她装作单纯,偏偏让自己露了马脚。”严苏启顿了一下,转头望向林开:“你觉得呢?”
林开看着她没有说话。或者,他暂时实在找不到话可以说。
严苏启不由摇了摇头,像林开这种动不动就望着一个方向出神的动作,她早已经习惯了,便自顾自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就在这几日,浩淼宫的人可能会采取一些行动。今天我就遇到了一些事情,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林开愣了一下,思绪这才转回到严苏启这里来。就听严苏启将今日在树林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忍不住暗自心惊。虽然眼见着严苏启俏生生站在那儿,依旧不由自主地问:“你没事吧?”
严苏启并没有取笑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其实在我们寻找他们的破绽时,他们也未尝不在寻找我们的破绽。而且……”严苏启沉默了一下,终于叹道:“那人的身手快到了极点。”
林开收了笑容。就听严苏启继续道:“那人绝不是绛红,但绛红也绝脱不了干系。其实我早已察觉,蕴秀楼里隐藏的绝不止浩淼宫一股力量。我虽猜不出其他人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看如今的形势,无疑都是冲着我来的。哈!”说到在这儿,严苏启不由地冷笑了一声:“这些人倒真是看得起我!”
这时候林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问:“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还能怎么做?”严苏启倒是一脸无所谓,斜倚在软榻上,眼睛微眯着打瞌睡,“静观其变吧。”纵使这事再棘手,也不过比寻常事艰难了些,她的世界里,倒还从未出现过“怕”字。
林开也笑道:“不错,这虽不算个好法子,但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法子了。”说完心下也释然了,便仰头朝天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叫嚷道:“困死了。”脱了靴径直爬到严苏启身后的空位上,躺下便睡。严苏启也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便由得他去了。
不多时,便听林开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严苏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看那从未关过的窗户,叹了口气,顺手给他身上搭了条被子。想了想,便又吹熄了蜡烛,也和衣躺下。耳边听着林开的鼾声,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台,倾洒在他们身上,如同白练。世界一片宁谧。
这时候,怀茗山庄却正热闹。
吹吹打打中,堂已拜过,合卺酒也已喝过。到这会儿,叶浪正在院里陪客,伊曼则坐在新房的床上发呆。
方才,他和她各自绞下了一绺头发,紧紧地绾在一起,他们便成了真正的结发夫妻。只是她始终沉默,低着头,面无表情。在盖头被挑开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眼前所有的景物似乎都成了碎片,恍恍惚惚,摇摇欲坠,如置身于汪洋大海。
而林开,那个无比狠心的人,竟连这样的日子都缺席了。她一次次用目光在人群中细细搜索,然后一次次的伤心。难道,一切果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真就从没在乎过这份情?
大红礼服的衣角已经被她揉得皱成了一团。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伊曼吃了一惊,立刻站起。便见叶浪正跌跌撞撞地走进屋来。恍惚间,伊曼看见他似乎冲自己抬头一笑,然后径直向自己行来。
那俊美的面容,倜傥的风姿,也曾令无数少女为之着迷。然而此刻落在伊曼眼中,却唯感惊恐。
“夫人。”叶浪柔柔唤着,张手欲搂。伊曼惊惧,惶然后退。叶浪便扑了个空,斜斜地倒在榻上。不多时,只听鼾声细微,竟自睡了过去。他今日也实在是太高兴了,便不由自主地多喝了几杯。
伊曼怔怔地站立着,怔怔地看着床上烂醉的叶浪,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嫁衣。那一片艳艳的红,仿佛地狱之火,烧穿了她的最后一丝防线。
泪流下,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片片破碎。她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继而蔓延到她的全身。
此时,万籁俱寂,星辰暗淡,月影全无。如此昏昏沉沉的天色,似乎正是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良久。伊曼站到了门外的廊上,夜色在她华丽的嫁衣上舞蹈。长长的头发仿若瀑布般倾泻而下,又被风吹起,连同外面的枯叶一起飘扬。她的手上擎着一支玉簪,细细雕刻的牡丹,精致无与伦比。
然而,那赠她玉簪之人,如今又在何方?
“你不是喜欢她吗?很好!”伊曼的手突然一紧,“那么,她必死无疑!”玉簪应声而断,分成两截,深深刺入了掌中。鲜血滴滴坠地,伴着那话语,锵然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