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夜猫的叫声似乎更紧促了。严苏启忍不住皱眉,手上便稍颤了一下。最后一笔原本应带些回力才当完美,然而心头一乱,手上竟也有些掌控不住,微微一偏,便朝一侧滑了出去,成了长长的一撇,硬生生地毁掉了整幅字迹。
严苏启不由叹息一声,心中烦乱更盛,便索性搁了笔,不再看那字迹,转而侧头盯住了窗外斜对的一株巨大梧桐树。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丝异样的波动。严苏启皱着眉,努力判断那丝波动究竟来自于何方。此时的夜有些喧闹,然而仔细听,那夜猫却已经去得远了,并不是它闹出的动静。再要听时,便觉唯余下满树梧桐叶被夜风吹拂发出的“沙沙”声响。
严苏启没有丝毫动作,只静静等待着,不带任何表情。她的眸子四处转动,那样子,如同一只四处寻找猎物的毒蛇。
蓦地,似乎有一丝迥异的声音从梧桐树上传了过来。严苏启心中一凛,立刻止住了所有动作,转头朝外望去。便是在这一时刻,那巨大的梧桐树冠猛地一抖。一只夜枭受了惊,尖叫着直冲入天。几乎同时,另一道拉长了的古怪光芒径直朝严苏启射了过来,只半秒不到已至窗前。
而严苏启早在树冠颤动之时便已起身,疾向后退,几乎与那古怪的光芒一道移动。那一瞬间,她的脑中便已闪现了无数种对策,却均不得要领。便见光芒闪烁,那暗器转瞬之间已逼近面门,严苏启的后背却顶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仓皇之中,她也根本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便伸手拔下发髻上那支梅花簪子迎了上去。
整个世界在那一霎出奇的寂静。
然而这寂静也不过转瞬即逝。两物撞击,入得耳中虽不过是“叮”的一声,如同情人耳语,响在心头,却好似晴天一道霹雳。倒是那光芒被簪子阻了一下,竟仿佛根本未曾受力一般地斜着飞了出去。
严苏启一侧脸,那光芒堪堪自她耳边擦过,“咄”的一声钉在了她身边的描金红木箱子上。细看一眼,却是一只纯金镶玉的芙蓉步摇,下面的几串坠子还兀自摇晃不休。
又是他!林开!严苏启“霍”地转回身去,果然见林开正斜坐在窗台上,却没像往日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一袭简单的黑色锦袍,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纠缠在夜风里,似乎马上就要与黑色融为一体。那眉眼,柔媚中似有刚毅,刚毅中却又透着柔媚,让人心弦颤动,不能自已。
“这支步摇可耗费了我不少心力,正衬你这身打扮。不过可恨的是,你居然对那梅花簪如此不珍惜。”林开懒懒开口,目光斜睨着严苏启,突然笑了出来,问:“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他的笑容带着一种奇异的邪魅,左耳上一串细小精致的银铃在夜风浮动下发出“叮当”脆响,微眯的双眼探究似的斜睨着,几乎将那一整夜的星光都尽数吸收进了眼底。而那笑容,虽说的确太过卖弄,但也的确异常迷人,在那一瞬,严苏启居然心动了一下。
只是,终究也只有一瞬的心动。一瞬过后,她便彻底恢复平常,嗔道:“下次若想送我东西,别再用这种危险的方法。我可真不确定我能有几条命来收你这礼物。”
说完,低头打量手中的步摇。只见那步摇做成一朵拳头大小的芙蓉花模样,每一片纯金花瓣上都镶了与花瓣同形的翡翠薄片,并依颜色内深外浅的顺序排列,将其渲染得层次分明,倍感立体。中心花蕊也做得根根细致,下端几根坠链更是被剖出了无数反光面,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过去也是一片流光溢彩。
严苏启对这些东西倒并不在意,便随手将那步摇掷进了妆盒中。就听林开的声音冷冽了一下:“若没命拿这礼物,也就不配我做这礼物的心思了。”
严苏启一怔,立刻抬头看他,却见他只是笑。林开似乎也一直都是笑着的,问严苏启道:“看来你今天很累?”
严苏启沉默了,思考应该怎样回答。半晌。“是,很累。”严苏启点点头,伸出右手给林开,“进来。如果被别人看见我把蕴秀楼的大老板逼到窗台上坐着,真不知我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你对人总是这么不客气。”林开嬉笑着看了严苏启几眼。如此一个看似纤弱的人,实际却是那么强悍,瘦削的身体里似乎总是蕴藏着说不尽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然而,她又是那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什么都探究不出来。
林开摇头一笑,扶着严苏启的手跃进屋内,第一眼瞥见的却是桌上那幅字,愣了一下,问道:“你这听雨阁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却不知这词是何人所写。”
严苏启忍不住暗自失笑,心想这蒋捷乃是宋末元初之人,你若知晓,那才是怪事了。想着,严苏启便起了捉弄的心思,随口道:“若说这是我写的,你信吗?”
林开顿时愣住。心想:倒没看出,她竟有这样的本事!严苏启却已从林开手中夺了那张纸过来,三下两下揉作一团,随手丢出了窗户,才转身问他:“找我什么事?”
严苏启眼睛晶亮,眸子里难得地闪过一丝狡黠与得意并重的光芒。那光芒实在耀眼,让林开在一瞬间恍惚了一下,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竟不是严苏启,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有着娇憨笑容,喜穿红衣,每日无忧无虑的人。
这样的错觉让他的眼神难免的哀伤起来,痴痴地盯住了那双闪光的眸子,竟一时挪动不开。恍惚间,他竟似真的忘记了眼前人究竟是谁,只凝视着她,一步步向她逼近,哀怨道:“若没有事,我便不能来看看你吗?”
严苏启自然不知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只看见他的表情,心中便“咯噔”一下,僵直了身子。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危险气息。严苏启仓皇后退几步,却不料后背已经抵在了墙上。
林开的双眼有些迷茫,眼前女子惊愕的表情让他有些难以适从。这么多年了,他痛也痛了,恨也恨了,可她终究是不愿原谅他了。他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吗?
林开上前一步,痴痴地凝视她。“你为什么就要这么坚决地离开我?他究竟哪一点比我好?”林开的语气罕见的低柔,带着丝浅浅的鼻音,“我知道你不想在这里呆着,没关系,你可以回山庄去,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呢。”
严苏启不太懂他前两句的意思,不过最后那一句还是懂了,便不由自主地冷哼了一声,道:“回山庄?你以为在哪里我就呆得下去?”
“当然。只要你愿意回去,你不喜欢的那些人我可以赶她们走。”林开低头玩弄着她鬓边的碎发,继续说,“只留下你一个就够了。
“怎么样?”他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他的身子几乎完全贴在了严苏启的身体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清晰地感觉出了他身体的任何一丝变化。
这时候,她才猛地醒悟过来,不假思索地伸出两只手,几乎本能地在他胸前用力一推,怒喝:“你今天吃错东西了吧?”
林开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过那一瞬间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眼前这个女子,终究是和她不一样的。哪里可能一样呢?分明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