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清晨的阳光照在严苏启身上,虽不甚强烈,却依旧明亮刺眼。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眼睛睁开,便看见那条被子已经盖在了自己身上,林开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起来简单地洗漱了一番,穗儿便端着早饭送了进来,放在桌上,轻声道:“姑娘快趁热吃吧。”然后趁着严苏启吃饭的空当,转身去为她整理床铺。正叠被子时,突然听见“叮”的一声轻响,不由一怔,却是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块玉佩。
穗儿不由“咦”了一声,满心惊讶,疑问道:“姑娘,你的床上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
听得这话,严苏启顿时被早饭噎住,忍不住咳嗽连连。急忙转头去看,随即发现是她自己想歪了。只见穗儿提着一块环形玉佩,正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不解地看着她。
严苏启将那玉佩接在手里细看,倒是无比通透,中间一线血红,知道多半是林开不慎落下的。然而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心下一转,便道:“是我买了准备送人的,先拿在手里把玩一阵。”
穗儿忍不住“啧”了一声,万分惊诧道:“姑娘出手可真是大方。这可是最上等的鸡血玉,可遇而不可求的。”说完又“啧啧”两声,继续收拾桌子去了。
严苏启倒不懂什么玉石,对这里的消费水平也向来没有什么概念,所以也猜不出这玉佩究竟价值几何。但想到是林开随身携带的东西,应该也不会便宜。便将这块玉佩和他送的那些首饰一道收尽了妆盒里,转头对穗儿说:“你在楼里照应着,我出去一趟。”
穗儿的笑脸立刻变成了哭脸,发愁道:“姑娘怎么又要出去啊?”严苏启无奈地笑了一下:“自然是有要事必须出去。”说完便开始往外面走。就听穗儿在后面喊:“姑娘今天可要早些回来啊!”严苏启却已自去得远了。
依旧是那官道旁的小客店,依旧是那胖胖的店老板。
严苏启一走进门,店老板就一脸热情地迎了上来,笑道:“姑娘,还是照前几日的样子来一份?”严苏启打量了一下四周,摇头道:“不必那么麻烦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坐坐就走。”
店老板愣了一下,依旧劝道:“要不给姑娘来两个小菜?”想了一下,又狠心道:“反正姑娘昨日给了许多银子,今日便算我请姑娘的。”不料严苏启依旧只是摇头,笑道:“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走得累了,进来坐坐。”说完,又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今天店里的客人好像出奇的少啊。”
那店老板叹息了一声,同意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从大清早到现在,整个店里一直冷冷清清的。如果姑娘不进来,我都想要关门了。”这话里自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左右环视一圈,除去严苏启这里,倒的确超不过五桌客人。
看来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呢。严苏启暗自想着,转头冲店老板一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已经站了起来。
店老板“诶”了一声,想要再挽留一下,却见严苏启的身影微微一晃,也没见她怎么动作,便已到了门口。
“这人步子倒快!”店老板摇头感叹了一番,便转头回柜台继续算他的帐去了,“今天看来是要亏了啊。”
大街上,严苏启正若有所思。
今天的气氛确实不同寻常。虽说街上仍旧熙熙攘攘,路边的小摊小贩也依旧成群结队,可明眼人就是能一眼看出里面有问题。空气里似乎飘散着一种浓重的嗜血之气,那正是从这些大街上毫不起眼的摊贩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严苏启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多疑起来。她看着街边卖烧饼的妇女,长长的袖子里似乎藏着暗器;还有街边卖冰糖葫芦的少年,他手里那把空的竹签就可以是杀人的利刃;再看旁边卖鸭梨的童儿,说不定他挎的筐子里就有一把尖利的匕首;甚至那酒铺门口摆摊算命的瞎子,手里一把铜钱飞出来也能瞬间夺人首级。
似乎有一个瞬间,她发现这些人集体挪动了一下位置,然而仔细看过去,却又没发现丝毫痕迹。
忽然,就听马蹄声急促,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拉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城门口处冲了过来。那如骤雨般急促的声响,顿时惊得行人四散开来。大街上一时极为混乱。
一个卖花的老婆婆惊慌失措,被周围慌乱的人群带得一个踉跄,往前栽了出去,马头竹篮里的腊梅花枝子立刻散落了一地。严苏启不及细想,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一把将那老婆婆扶了起来。
她低下头,刚想询问那老婆婆是否受伤,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愣住了。她发现,在这老婆婆昏花的老眼里,竞有一种比刀锋还要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样一个穷困潦倒,靠卖花为生的老婆婆,她的眼睛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充满血腥之气的光芒?
严苏启不由愣住,便感觉自己扶着老婆婆的那只手似乎僵住了。之后,几乎是一瞬间,一股奇怪的内力顺着那只手涌了过来,不等停息,又是另一股,竟似海潮般,波波不息。等自己回过神来,身子已经被那股内力推得跌了出去,正落在大街中央。
而经过这么一耽搁,那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已奔至严苏启面前。高高扬起的蹄子狠狠踏下,眼看便是一副人间惨象。
这时候,严苏启反而冷静了下来。越是危险,越是要冷静。这是她作为杀手所必备的素质。
那驾车的仆人自然也是一声惊呼,急忙勒马。那马蹄下落的趋势稍缓了一缓。便是借着这一缓的空当,严苏启猛地翻身滚了出去。马蹄堪堪擦着她的身子落下,马上马下之人都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马车内立刻有人问道,无比清越,如珠翠坠地,声声悦耳。那驾车的仆人还兀自惊魂未定,半晌也答不出话来。
倒是严苏启,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翻了起来,正拿眼睛四处巡视。却见街上已经大变了样子。不消说那老婆婆早已不见了踪影,便是那卖烧饼的妇女,卖糖葫芦的少年,还有卖梨的童儿也已经不知所踪。唯余那算命先生,还瞪着一双翻白的眼睛,似笑非笑。严苏启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便见那马车的帘子一动,一只纤长的手掌从车内伸了出来,将帘子撩到了一边。随后,一个穿着淡青儒衫的男子从车内探出头来,却用一袭淡淡轻纱遮去了面庞,唯留一双无比清亮的眸子,淡淡地朝严苏启扫来,似乎是笑了一下,询问道:“姑娘无碍吧?”
那一瞬间,严苏启居然愣住了。那马车内的男子,虽说根本看不见相貌,可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难以形容的儒雅,一颦一笑都饱含无限的风情。在他的眉宇间,似有种淡淡的光华流转,微微一笑,更仿佛吸尽了天地日月灵气一般。
那样超然绝美的气质,扣人心弦,动人心魄。
严苏启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或者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词语能够用来形容那人风姿之万一。
只见他,宛似广袤原野上一泻千里的溶溶月华,又似静默山涧里肆意流淌的潺潺山泉,更似高山云端里静寂无声的皑皑白雪。一刹那,整个世界就仿佛只剩下那一笑,那一问,缠绵不绝。
霎时间,严苏启心里涌现的只有杜甫“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句子。如此玉人儿一般的男子,实在是世间少有。
那男子接触到严苏启的视线,似乎也是一怔,随后便释然了,微微提高了些音量,问道:“姑娘无碍吧?”严苏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让到了一边。眼睛却似乎被那双眸子黏住一般,转移不开。
“没事了,走吧。”就见那男子在驾车的仆人肩上拍了一下。那仆人才总算回过神来,伸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了声“阿弥陀佛”,急急地赶着马车离开了。
严苏启一直目送那马车消失,才转回头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原来失态的远不止她一个。满大街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正痴痴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半晌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