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自松兰厅出来,正欲往年哥儿歇着的暖阁行去,却见苏嘉甜竟是停在了廊下,轻抚了被扯皱的衣裙,红着脸略带不好意思的看向嘉佑,“今儿个第一次见三妹妹,却弄得这般狼狈,还望三妹妹不要笑话姐姐才好。”
嘉佑看着拘谨的苏嘉甜,目光闪了几闪,不见得有多亲近,却也存了善意,“二姐姐这是哪里话,都是自家姐妹,若是见外了才叫人笑话,嘉佑才进府,以后少不得要和二姐姐多亲近亲近。”
“真的?”苏嘉甜脸带感激的猛地抬起头,却又红着脸低了下去,两只手捏着芽绿的儒裙,好半天才低声道,“你真的愿意与我玩在一处?”
嘉佑怔了下,不由的细细打量了苏嘉甜一番,苏府的姑娘模样都是不差,这苏嘉甜也是如此,模样虽是不比苏嘉容的艳丽如牡丹,也比不得如百合般清雅的嘉佑,却是自有一番惹人怜惜的娇柔,如今又做出这般怯怯的样子,便是女儿身的嘉佑,心也软了三分,“这有何不可?我日后与大姐姐玩耍时,你也来便是!”
苏嘉甜一听苏嘉容脸便白了三分,脸上刚刚起的喜色却也退了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开口道,“大姐姐会的琴棋书画我却是都不会的,只会些粗浅的针织女红,便不去碍大姐姐的眼了,待三妹妹有了空,再来寻我便是!”说着就带着丫头出了院子。
嘉佑看着苏嘉甜窈窕远去的身影,也不见什么神色,却是待身影彻底不见了,才去了后院暖阁。
这次杨麽麽倒是没拦着,显然是杨氏交代了,嘉佑打眼一瞧二奶奶身边的春影也在外面候着,显然是二奶奶也在,嘉佑差人去通秉了一声,待二奶奶应下了,才进了暖阁。
二奶奶正做着绣活,眼见嘉佑来了忙放下,招了嘉佑到跟前坐了,慈爱道,“可是去见了祖母?”
嘉佑看了一眼睡的正沉的年哥儿,才小声道,“与大姐姐二姐姐一起去拜见的祖母,刚还在院子里与二姐姐说了会儿子话,约了以后要经常一起玩耍。”
二奶奶诧异的一扬眉,拉了嘉佑的手在身旁坐了,轻声道,“你二姐姐与你年岁相近,只是性子有些寡淡不爱与人交往,你曲姨娘又是个严谨的人,经常拘着你二姐姐在院子里,说来这些年也真是没见你二姐姐和府里的哪个姑娘走动,如今倒是和你亲近,也算是难得了,你弟弟身体不好,母亲少不得要多照看着些,倒是冷落了你,若是你身边能有个亲近的人与你说话,我也心安些。”
嘉佑反握住二奶奶的手,微扬了脸,带着暖暖的笑,声音也低沉了些,目光灼亮,“母亲且放心,女儿都省得的,母亲只管一心照顾弟弟便是,倒是母亲别太过劳累了,有什么事交给底下的丫头做就是,若是母亲不放心,也可交给女儿来做,女儿在外祖母家闲来无事也没少绣了帕子,绣工虽比不上母亲这般精致,却也算拿的出手的。”
二奶奶见嘉佑这般懂事,不由的红了眼眶,一把搂了嘉佑在怀里,直到我可怜的孩子,嘉佑好不容易将二奶奶哄了,便拿起二奶奶放在一旁只绣了一半的绣帕,轻抚着精致的绣纹,真心的赞叹道,“母亲绣的真好,瞧这花,像真的一样,女儿都闻到了花香呢!”
嘉佑前世跟着主子没少东奔西走,却干的都是些筹谋权势的大事,就算在宫里呆着,也是出些主意与宫里最尊贵的主子们较劲儿,斗法,却是从没碰过这些女儿家才真正应该碰过的东西,虽说有时看着自己因习武已粗糙不堪的双手艳羡过,但也到底只想了一想,从未放在心上,毕竟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一个只顾着权势,什么都能牺牲的男人身上,嘉佑宁愿现在的生活,只是如今前世已成过往云烟,这重活了一遭,却是将前世心中所想补起了,嘉佑自是珍惜不提,只是练了这些许年,仍是比不得宫中所看到的,如今见了能比较一番的二奶奶的绣品,心里虽是感慨着,这赞叹却也是真心实意的。
二奶奶却是不晓得,见了嘉佑的样子,还只当是女儿恭维自己,虽是心下高兴,但面上却还谦虚着,一指点在嘉佑额头上,佯怒道,“你这机灵劲儿,也不知道是像谁,就会哄母亲开心,等改日见了你外祖母,可是要好好问问的,用了什么法子,才把你调的这般贫。”
嘉佑眨了眨眼睛,说不出的俏皮乖巧,“女儿这还不是像母亲?外祖母可说了,母亲小的时候可也像嘉佑一般调皮呢!”
二奶奶做势伸出手要打,嘉佑忙装作讨饶,二人闹了一阵,嘉佑见母亲心情似好了些,方才看着二奶奶小声道,“母亲,女儿小时候身体弱外祖父曾教了女儿些呼吸吐呐锻炼身体的法子,这才身体一年好似一年,女儿如今见了弟弟这般甚是心疼,不如待弟弟好些了,女儿将这法子教了弟弟,母亲看可好?”
二奶奶听闻眼睛一亮,牢牢的盯着嘉佑,虽是刻意压了,但音调较之方才还是高了三分,“你说的可是真的?”
嘉佑笑了,认真道,“自然是真的,女儿如何敢拿这事匡您,母亲看女儿如今不是好好的?就连祖母也夸了,女儿与正常的姑娘家一般模扬呢!”
二奶奶谢天谢地了一番,这才眼里带着亲近满意,声音柔和的道,“既如此,母亲今晚就告知你父亲,若是可行,待你弟弟身体好些回了母亲的院子修养,你便将这法子教了你弟弟,到时候可得你多费心些。”
嘉佑听了二奶奶的话,忙连声应了下来,又和二奶奶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告退出了屋。
回了听风院,嘉佑找个借口打发了满双去苏嘉容的院子,便领着一直留在院子的晚雪进了里间。
因天气尚好,嘉佑又一向怕热,便开了所有窗子,更是将翠绿的琉璃帘子也挂了起来,命小丫头灵晓上了茶和些许可口的糕点,自己便坐在绣墩上开始绣屏风。
屏风是八扇的,每一季占两扇,都是些青松绿水,祥云仙鹤的绣样,因屏风太大,嘉佑去年年中便开始准备,如今用了大半年功夫,却也只绣了大半,这最后一季却还缺了一扇,眼见着老夫人寿辰就到了,嘉佑心里着急,便一有功夫就绣了起来。
底下的丫头一见主子在忙没功夫看着自己,便也懈怠了下来,年纪还小的灵晓便时不时的往院中看,嘉佑见了,不禁一笑,看着灵晓亲和的道,“我如今也无事,有晚雪一个在就够了,难得今个儿天气好丫头们在外头说话,你也去吧!”
灵晓虽心下高兴,但也推辞了一番方才出去,丫头们见主子如此和善说话声音便大了起来,时不时的还逗趣两声,嘉佑看了一会儿,才执起了绣针,眼神专注的看着手里的绣样,嘴里却道,“今儿个如何?”
晚雪手指灵巧的分着绣线,不见嘴唇如何动,却有低低的声音传来,“这些个丫头除了主子时刻带着的大丫头满双,其余的都是些府中的家生子,在府中也是颇有根基的,二等丫头春晴的娘是大奶奶房中的管事妈妈,老子也是外院的一个管事的,颇得大爷的看重,只因才进了府没多久,平常老夫人身边有什么事都是吩咐了满双、云深、燕绣、朝杏四个大丫头去做,这才只升了二等丫头,不过这也是看在大奶奶的面上才升了上去,如今却给了主子的院子,怕是借此铲了大奶奶的眼珠子,不过这个春晴虽是爱打听了些,又有些小心眼,倒也不算个难相处的人,对主子吩咐的事倒也上心。”
嘉佑点了头,晚雪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见丫头们正高兴着,声音也不见小,这才道,“倒是三等丫头待月却有些麻烦,她以前是三奶奶房里的大丫头,只因自己颇有姿色便对三爷上了心,恰巧三奶奶又是个爱捻酸吃醋的人便找了个由头捻出了院子,待月也是个烈性子,不愿三奶奶冤枉她,非要证明清白,便投了井,等府中的人救上来时人只剩了一口气,老子虽是不在,但娘却在老夫人那里说的上话,也因老子是为了府里的三爷才送的命,老夫人心里怜惜,便只训斥了几句便收在了自己院里,只是老夫人院子里大丫头是够了,也不好超了份例,这才降了三等丫头,却也拿的一等丫头的月例,老夫人发话,底下的丫头虽颇有微词却也不敢言论,这便定了下来,奴婢观察了,这待月虽看着本分,但难免生出别的想法,依奴婢看主子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嘉佑一笑,说不出的沉稳大气,“无妨,且看着就好,我们只要不逾越了本分,他们也抓不着我的错处,更何况,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却也都知道的,只要清楚了他们想做什么,我也就有应对之法。”
晚雪听了,知嘉佑是个有主意的人,便也不担心什么,只低着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两人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满双回了院子,满双一见自己不在,底下的丫头竟如此松散,不由沉了脸,训斥道,“你们不在姑娘跟前伺候,都跑来院子做什么!”
春晴也是在大奶奶跟前伺候的,虽是不得用,但因老子娘都是府中老人,就连大奶奶也仰仗着,便不免行事大胆了些,如今见满双不问缘由开口就训斥,又念着嘉佑才进府又是个和善的性子,便不满的回口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大姑娘那里受了气拿我们来撒气吧,更何况我们在这院子说话也是三姑娘允了的,姑娘都没说什么,姐姐倒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满双见春晴抬出了嘉佑,脸色更是难看,但又因没摸着嘉佑脾气,也不便发火,只是此时退却却是万万不能的,如今这院子中只有满双一个大丫头,便理应是管事的,若是此时示软了,日后这丫头的气焰更是高长了,满双一想到此处,便挺直了腰,微眯着眼牢牢的盯着春影看,直到春影被盯的发毛不敢对视,这才淡淡开口道,“虽是主子和善,但也不能因此便疏忽了伺候,如今主子刚回府里,老夫人和二奶奶都宝贝着,若是有丁点伺候不周,主子那里倒是好说,可老夫人和二奶奶该怎么看,若是被老夫人和二奶奶不满了,到时候可借着这由头收拾你们的人便多的事是了。”满双话到此也不多说,只不屑的看了春影一眼,便进了嘉佑的屋子。
满双倒是没想到嘉佑将外面瞧个清楚,如今见了嘉佑含笑的双眼,不由怔了下,才红着脸见了礼。
嘉佑招呼了满双坐下,又央着吃了两口糕点,才开口道,“你如今是我院里的大丫头,也理应由你主事,日后这院子的事还望你多多操心,我是个喜静的,不爱打理这些事,日后若是有丫头做错了事疏忽了,只要关系不大你处理了就是,不必秉报于我,你在祖母身边伺候那么久了,我信得过祖母的眼光。”说着便令晚雪拿了院里的府库钥匙和账本交到满双手上,“这府里的规矩我也不懂,姐姐就全全办了吧。”
满双不想嘉佑竟如此信任她,不由的愣了,好半天才接了下来,心里欣喜之余却也不免叹气,三姑娘如此和善又如此轻易相信别人,到底是府外生养的,不知这府中生活艰难。
嘉佑自是不知满双心里所想,又好生说了一番才令
她下去了。
满双一走,晚雪便焦急的开口道,“主子如何能把这些交到她手里,若是她有二心,那我们可就……”
晚雪话未说完便因嘉佑淡淡的一眼住了口,嘉佑看着挂在帘上被风吹的叮当响的风铃,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我就是要拿这些去试探这院中的每一个人,只有不被这些迷惑了,才是我真正要的,更何况,只要过了外祖父这最后一关的考验,我才能真正开始准备我想要的东西。”
靠着别人的权势好比镜中水月,稍稍一动便是一场空,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便可不需祈求,不需被人怜悯,堂堂正正的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