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院,杨氏一向早起,又因心里头挂着事,更是夜还沉着便醒了,云深在外间守夜,一听里间的动静,立马便起了身,拿了件墨绿绣五蝙的锦袄给杨氏披上,又拿了个墨绫的靠枕垫在身后,这才扶了杨氏坐起来,低低的道,“老夫人怎么起的这般早,可要我去唤了杨麽麽来?”
杨麽麽一直跟着杨氏从未离身,最是懂老夫人的心意。
杨氏看了看窗外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杨氏浅浅一笑,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睡醒了起来却也觉得浑身乏的紧,哪像年轻的时候,做一晚上绣活也不觉得累。”
云深替杨氏捏着肩,笑道,“老夫人又混说了,这般年纪哪称的上老啊,奴婢却瞧着还年轻的紧,不信您问问杨麽麽去?”
杨氏拍着云深的手,笑道,“你这丫头,就会打趣我老婆子,也是我太纵着,才把你养成这泼猴习性。”
“也是老夫人仁慈!”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云深便唤了丫头进的屋来,待一切收拾妥当,云深便扶着杨氏去了年哥儿歇着的暖阁。
年哥儿还昏沉着,杨氏见了不免又掉了些泪珠子,虽心下清楚杨麽麽定会用心伺候,但忍不住又嘱咐了好些,直到天发了白,才出了暖阁去用早膳。
早膳也是丰盛的紧,都是些鲜嫩的时兴蔬果,杨氏却只用了几口便放了手中的筷匙,云深见了不免又劝鉴一番,正说着,却听丫头报,二奶奶来请安了。
杨氏一怔,笑道,“这千瑾还真是有心了。”
说着便令人收拾了桌子,自个儿带着云深并几个丫头去了前头的松兰厅。
杨氏一进院子见二奶奶竟在廊下等候,不由沉了脸,训斥道,“你们是怎么当的差事,早上雾气大,你们竟让二奶奶在外头候着!”说着执了二奶奶的手,慈爱道,“底下丫头不懂事,让你在这边受冷了,快随我进去。”
二奶奶忙扶了杨氏进到厅里,两人先是说了会儿子闲话,二奶奶才面有难色的开口道,“近来府中事多,母亲又把身边得力的满双给了三娘,难免就要母亲劳累些,媳妇眼看着心疼,便想着来母亲院中近身伺候,不知母亲可允得?”
杨氏原以为二奶奶此来是求着能将年哥儿要回院子里,却不想竟是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来自己院中伺候,不由怔了一下,又打眼瞧了瞧二奶奶,才斟酌着开口道,“母亲知你是个孝顺的,心下也感动的紧,但三娘刚进府里,这二爷也得你伺候着,我怎好这时候要你来身边伺候。”
二奶奶见杨氏竟拒了,不由心一慌,面色也带了些祈求,“三娘如今也长大了,身边又有母亲跟前得力的人伺候着,媳妇是放心的紧,再者二爷是要去忙大事的人,媳妇自是要替二爷在母亲身边尽孝道,想来二爷也是赞同媳妇想法的。”
二奶奶这样说了,杨氏不好再拒,只得道,“你日日来我院子请安,也是尽了孝道的,如今年哥儿身子还虚着,却是要你这个为娘的多多操心,你且先让年哥儿在我这儿歇几日,待身子稳了些,再安置到你的院子里去。”
二奶奶见杨氏终于松了口,心下也是一松,脸上立时便有了笑容,又说了些讨喜的话,屋子里一时便轻松起来。
二奶奶正拿了些花样给杨氏看,却有丫头进了屋,云深看了杨氏一眼,便招了丫头到跟前问,待咬完了耳朵,云深脸色却是难看了几分。
二奶奶见此也不好多留,便辞了出去,杨氏唤了一个小丫头去给二奶奶引路,待将人送走了,杨氏才道,“我都说过你多少回了,遇事要稳,瞧你这脸色,是个人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云深急忙认错,见杨氏脸色缓和了,才低声道,“大姑娘在听雨阁不知怎么跟二姑娘发生了冲突,如今大姑娘正大发脾气,打了好几个下人,像是连二姑娘都要发作,三姑娘正拦着。”
杨氏一听是苏嘉容便有了气,“真是个时刻都不让人省心的,你且去看看,将人都领了来,有什么委屈都来与我说说。”
云深忙领着几个粗使婆子下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回了院子。
苏嘉容当先进来,竟是红着眼睛,随后进来的嘉佑也是衣衫有些凌乱,杨氏将两人打量了一番,才向行二的苏嘉甜看去,发钗歪斜,衣裳像是被人撕扯过,白嫩的脸蛋上竟还有个清晰的巴掌印。
杨氏见苏嘉甜如此狼狈不由的瞪了苏嘉容一眼,沉声道,“你们三个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苏嘉容愤恨的瞪了苏嘉甜一眼,这才委屈的道,“今儿个我和三妹妹在听雨阁逛的好好的,她偏生搅和进来,还将祖母赐给我的暖玉打碎了。”
杨氏严厉的向苏嘉甜看去,苏嘉甜不禁怯懦的退后一步,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回了话,却也不敢抬头去看杨氏,“今儿孙女见天气甚好,便想去听雨阁瞧瞧喂喂锦鲤,谁知就碰到了大姐姐三妹妹,孙女第一次见三妹妹,又敬仰大姐姐,便想亲近亲近,却不想走的快了地上又沾了水便脚下打滑,冲撞了大姐姐将祖母送与大姐姐的暖玉打碎了,孙女罪过,还请祖母责罚!”说着就跪了下去。
苏嘉容一看苏嘉甜柔弱的样子便有了气,但昨儿个才被杨氏训斥了一番,便不敢放肆,只是嘴上大声道,“你一个庶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叫祖母,我看你哪是脚滑,分明就是见不得祖母送给我和三妹妹暖玉,便装作不小心打碎了它,你没有好让大家也没有。”
苏嘉容急严厉色了一番显得整个人都刻薄了起来,再对上眼眸低垂微颤着身子楚楚可怜的苏嘉甜,更是半分没有大家小姐该有的气度,只觉得像是个市井才有的泼辣妇人,杨氏见了如何能不气,只恨不得上去立刻便堵了苏嘉容的嘴“住口!还不给我跪下!”
苏嘉容吓的一颤,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嘉佑眼见只剩自己还站着,微一思量,便也跪了下去。
杨氏似是被气的不轻,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云深急忙上去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杨氏摆了手让云深下去,又将底下跪着的三人好好看了看,便定在了嘉佑身上,“三娘,你且说给祖母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嘉佑低着头,听了杨氏的话微微一怔,思索着开口道,“孙女当时只顾着和大姐姐说话,却是没注意到二姐姐过来,待看到时却是见着二姐姐脚滑了一下便摔了过来,孙女想的扶着,却是没扶住,这才冲撞了旁边的大姐姐,碰掉了暖玉摔碎了。”
杨氏细细打量了嘉佑神色,见着不像撒谎,又沉着脸将目光在苏嘉甜的脸上转了转两转,最后才落在满脸不愤直瞪着嘉佑的苏嘉容身上,半晌眼底一抹失望闪过,才淡淡开口道,“我当多大点事儿,原来不过是块石头作祟,容娘若是喜欢,祖母再送你一块玩耍便是,何苦伤了姐妹感情。”说着就吩咐了云深再去取一块来。
杨氏又安抚了几句,便让三人起了,只留了苏嘉容下来,却是打发了苏嘉甜和嘉佑走。
待两人出了院子,杨氏却是冷了面下来,领着苏嘉容回了后院歇脚的里间,遣了云深去外头守着,而后重重一拍桌子,青着脸道,“给我跪下!”
苏嘉容以为此事以了,心下是有气难发,正盘算着一会儿去找苏嘉甜怎么出了这口恶气,又想着方才嘉佑竟没站在自己这头说话,便连嘉佑也记恨了进去,如今被杨氏这么一喝,立时魂便没了三分,重重一跪,脸带惶恐的看着杨氏。
杨氏想着方才的事只恨不得上去打醒苏嘉容,早没了平常慈爱的样子,声音却也是冷了下来,“我早知你是被你母亲宠坏了,却没想到竟把你教成了个蠢的,事事不动脑子,只知道使你的大小姐性子,眼看着你就到了出嫁的年龄却还这样胡闹,只恨不得别人不知道你在府中是怎么样的刁蛮跋胡,不尊长辈,欺负庶妹,若是你的名声坏了,还有哪家的好男儿敢来求娶你?”说着却又叹气一声,“也是我平常太纵着你,才把你养成这般。
苏嘉容从未见过杨氏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气,早就吓得面白如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今见杨氏面色缓和了下来,才小声的道,“祖母莫要生气了,嘉容知错了。”
到底是嫡亲的孙女,杨氏眼见苏嘉容目露讨好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火气便消了三分,只是仍未让苏嘉容起来,更是吩咐了云深找个丫头盯着苏嘉容跪足了两个时辰才准起。
苏嘉容不敢再闹,便老老实实跪了目送杨氏出了屋。